阿瑾,你会骑车吗?等你学会了,带我去兜风好不好?思停偶见骑单车的少年,向岑瑾发出感慨。
柒市多山,地势不平,骑车的人不多。岑瑾每天早起一小时,苦练三天,膝肘留下几处擦伤,终于在某天清晨,将单车停在思停家楼下。
我的天,阿瑾你要不要这么厉害!思停坐上单车后座,欢喜惊叹。
从此岑瑾每天骑车接送思停上下学,不长不短的路途中,两个女孩欢声笑语、美丽无匹,仿佛岁月亦为之温柔停驻。
第5章
岑瑾生于小康之家。
父亲岑海涛,柒市地质专家,脾气暴躁、性情刻板,有浓重的大男子主义情结。
母亲薛雅芬在税务局工作,管一摊事,行事风风火火,性格刚强利落。
夫妻性格不和,时常吵闹,忙起来又无暇相顾。
岑家一心想要男孙,薛雅芬偏生了女儿,在婆家颇受冷落。岑瑾从小被当成男孩子养,一头短发,背心短裤,玩具是飞机坦克,游戏是篮球沙包,上小学之前,一直像个假小子。
薛雅芬总觉这样不是办法,岑瑾上学后,便着手开发她的女孩特质动辄在她短发上别个发卡,出差给她买芭比娃娃,换上了彩衣花裙,购置了卡通文具岑瑾就在不同方针政策的指导下,懵懂而茁壮地成长。
初中后的岑瑾不再听任大人摆布,生活的各种趣味已很笃定:爱穿衬衫长裤,舒适好搭配。爱梳短发,清爽易打理。爱打篮球,但讨厌男孩子打球架。爱看书,一目十行、夜以继日。爱画画,几笔勾出一个卡通人物。娃娃和坦克均不喜,但一双巧手,给娃娃裁件衣裳,或用黏土捏艘航母,都很在行。
从小父母没时间管她,老人又不亲近孙女,岑瑾的童年孤独而自在,独自往还于学校、篮球场和绘画班。她不爱说话,极少主张,只是个子一味蹿高,反把聪明也藏了起来,直到初中成绩格外优异,才引起大家的注意,然而独来独往、我行我素的个性已经养成。
比之岑瑾,思停的成长要坎坷的多。
思停4岁时,父亲在一次生产事故中去世。
关于父亲唯一的记忆,是思停幼时失足跌进河里,呛了好多水,父亲轻拍她的背,那手掌的力度,每当想起,都感到脊背一阵温热。
而母亲刘琴说,父亲并未拍过她,是医生。
思停不信,定是母亲记错,否则父亲唯一的记忆,也荡然无存。
看着父亲的遗照,恍若不识,而这陌生面容,沉在她的骨血。
5岁进城上幼儿园,住在姑姑家。姑姑是市文工团演员,时年30岁,未婚,把思停当自己孩子,送她学舞蹈、练声乐,思停小小年纪便绽放异彩,姑姑爱之不尽,宣称思停的艺术教育由她承包,而思停日夜哭闹要妈妈,姑姑终于不耐,出钱尚可,寄宿是不能了。
上小学,终与妈妈团聚。学校照顾她家境,允许她妈妈在校食堂工作,她小小年纪即学会感恩,领导慰问时要千恩万谢,排队打饭时万不可在同学面前露出尴尬神色。
上初中就没那么好运,妈妈转做钟点工。一日三家,紧赶慢赶,中午还要回家给思停做饭。思停早知读书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日日像扛枷,做错一道题,都恼恨自己。
奈何思停出落的越发好看,身边的男孩越来越多,常常执意要送她回家,她却苦恼如何遮掩租住贫民窟的事实。
终于妈妈咬牙搬进一处旧小区,第一次住楼房,思停为抽水马桶惊喜了一星期。
她的人,她的风致,都似天成。而她的宿命仿佛担不起这般美貌,她甚至为此烦恼。
有一次,妈妈的雇主碰巧见到她,大赞她的外表,学的好不如嫁的好,大嫂,有这等女儿,你以后有福了。
思停恍若明白,这天资可以待价而沽。
刘琴也似被点醒,开始着意于女儿的美丽。那时她买一斤虾尚要分三次煮,分期改善生活,却耗资百元为思停买了一条裙子。思停也不负重望,直逼校花宝座,不知多少男生争相送她回家,她却隐隐不安,像灰姑娘借来玻璃鞋,午夜一过便要归还,谁能伴她到底。
像爸爸的大手在她背脊上轻拍,她想要的是那种安全感。而这个家,老的老,孤的孤,寡的寡,总觉人世动摇不定,没有什么快乐能坐实。
说来奇怪,乖觉善感如思停,怎么见了岑瑾,心情就好起来,想要不管不顾,疯疯闹闹。
一学期眨眼就过,岑瑾和思停已形影不离。中午放学,岑瑾带她回家,煮面给她吃。
要不要加个煎蛋?岑瑾问。
早饭才吃煎蛋,吃面要配荷包蛋。思停说。
岑瑾笑,我只会做煎蛋,每次煮荷包蛋,都不翼而飞。
思停起身,我教你。鸡蛋打进热水,关小火,成形后再调大火煮熟,用锅铲轻轻掀动,防止粘锅。
几分钟后,一只圆润透亮的荷包蛋煮好,岑瑾惊叹。
两人端着碗坐在电视机前,思停你好贤惠,岑瑾边吃边说。
你学着点,免得以后笨手笨脚,嫁不出去。
无所谓,大不了出家当和尚。。
出家你也该做尼姑,就说你性别错位!思停笑着瞪她,越熟悉越觉她幼稚傻气,难怪,住这样的大房子,有这么好的家庭,她何必急着成熟。
思停,你的理想是什么?岑瑾问。
我的理想你先说你的!思停说。
我没什么特别的理想,就是希望可以开心的生活。岑瑾说。
哈,那你的理想岂非每天都在实现。思停说。
才不是。岑瑾道。
怎么会?像你这样成绩好,家境好,前程似锦,为所欲为,还要如何开心?
这都是理所当然,开不开心都如此。
思停叹道,唉,人比人气死人,明明是上天眷顾,多少人求之不得,在你就是理所当然。
岑瑾分辩,我不是那个意思,人当然要惜福。可我说的开心,不是拥有什么,而是一种成就感,是把一件事情做好的感觉。那种感觉可能很短,很难得,但很美妙。
比如呢?
比如比如说跑赛的时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过终点线,拿到第一名,就会好开心。但如果还剩一丝力气,或者拿到第二名,都没那么开心。
思停看看她,她嘴角有少年般的坚毅,眉目又似孩童般单纯。这是个专注自我的人,不必费心与世界周旋,通身像有使不完的精力,而自己则不同。
你呢,思停?还没说你的理想。
我希望过上幸福的生活。思停低眸。
幸福?怎样才算幸福?
我也不清楚,也许就是你这样的生活,什么都拥有,什么都不愁,每天睁开眼,只为没有烦恼而烦恼。
岑瑾撇嘴,如果这就是幸福,那幸福也太无聊了。
思停摇摇头,你不懂。记得小时候,每到逢年过节,我都好奇怪邻居家为何那么吵,是否在打架。长大才明白,不是所有人家都像我家一样,多大的喜事都没人登门,多大的坏事都没一声响。其实我也不知幸福是什么,但就是好羡慕人家,人口齐全,吵吵闹闹,到处都有亲人,永远不会散。
思停微侧着头,看向落地窗外,仿佛陷入某种渺远思绪,岑瑾竟不敢打扰。
片刻后,思停回过神,望着岑瑾笑笑,人与人很不一样,是不是?
岑瑾忽然有点心痛,小声说,我觉得,如果能让你幸福,我愿把我拥有的都给你。
思停一怔,苦笑道,阿瑾,你怎么这么幼稚。
岑瑾不服,你不信?不然你做我妹妹,我所有的东西,你都有一份。
我做你妹妹,你做我什么,和尚姐姐?思停眼波轻拂,戏谑地笑着。
岑瑾的脸忽而一红。
吃完饭,思停和岑瑾回学校,看她在前面走路带风的样子,忍不住勾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