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君家大郎君泰与君家三郎出征西岐边境,连同副将白峰,三个可以说是生死之交。
只是刀剑无眼,那时候几人便各自写下遗书,互相托付。君家三郎托付了自家的妻与子,后来只剩一具残破的尸体被送回乾都。白峰失了双腿,再也无缘战场。只剩君泰,功成名就。
白峰诉说着自己这些年的日子,如同废人。君泰曾经帮他寻了一门亲事,那女子不在乎他没了双腿,只是他觉得拖累了人家,整日活在自卑里。
许久没见过君将军了,他不由地将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像是放下了许多年的苦。老老实实在乡下过日子,是他最好的归宿了。
他记得曾经的君泰豪气万丈,话也不少,但自从那件事过后,便变了,变得喜怒无常,变得暴躁易怒。
他现在竟然不担心自己了,毕竟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他活的很好,他现在担心起了君泰。
将军,有些事过去了,就不必再多想。想了想,他又道,方才是我多嘴了。
他多嘴了,不该提起那「故人」,让君泰想起伤心事,他知道君泰心中有愧,愧疚了十年。
君泰似乎不在意,举杯,道:兄弟之间,不多言歉。
白峰笑,末将敬将军。
夜里,君泰额上沾着冷汗醒来,见郑汀云睡在自己身边,悄悄起了床。
船已经踏上返程,在河里行驶,能看见岸边星星点点的灯,还有附近的渔船。
赵氏一门,该当问斩!一句话在君泰耳边萦绕了十年。
到现在,他还能记得,十年前。
赵氏的三个哥哥勾结权臣,贪污受贿,自以为能在里面偷点油水,没想到事情败露,连累了一大家子,使赵氏一门面临灭顶之灾。
君泰欲出手相助,被君淮母亲拦了下来,说不能再连累了君府。
她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自家兄长来求她,求君泰,求君府相助。
妹夫娶了我家妹妹,是我赵氏的女婿。如今赵氏有难,君府难道能隔岸观火、独善其身吗!
君淮那时还小,不过也已九岁,早就能记事了。他被乳母带走,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与舅舅对峙起来。
却记住了母亲说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听你父亲的话,你父亲说什么,你就是什么!
她承担了巨大的罪名,赵氏女勾结权臣,出卖夫家,即便是在夫家过的不如意,也不该不尊、不忠,毫无女子规法,全然将三从四德抛诸脑后。君府待她不善,也是她咎由自取!君泰没有将她逐出家门,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像是一场笑话一样,她竟然往自己身上砸石头,把自己搞成一个疯癫的模样,赵氏的罪名她承担着,君家的「冷漠」她承担着。
看在君府受了赵氏女的蛊惑,还能如此仁慈,便从此解除君赵两家的姻亲,从此再无关系,赵氏女在君府诞下一子,为君家延续了香火,便勉强由君府下葬,但不入祠堂,不进家谱。
君淮看着自己的母亲活活疯癫了,身上的青斑到处都是,像是受了极大的罪,后来死了,他看着像是被虐待致死。
后来君泰暴躁无常,君淮便想,是这个父亲活活打死了母亲。
君泰说他身患重疾,需要到乡下去,他就要听着。母亲说,要听父亲的话。
君泰只觉得口干舌燥,喝了水,看了眼床上熟睡的郑汀云,这个自己「最爱」的女人。
他一时恍惚,想起赵氏跟他说,她要亲眼看着他宠爱小郑氏,才肯安心离去。
君泰的困意全无,十年的愧疚让他睡不着,只是有的话不能说,只能就这么过着。
上辈的恩怨决不能再引到下辈的身上,让君淮做一个无财无权无名的病弱嫡子或许是件好事。
回府之后,君泰径直回了屋,楚若钰都没来得及欠身请安,只听郑汀云笑着说:淮儿钰儿都先回去吧,一路颠簸,都有些疲累了。你们不必管他,先回去吧,钰儿不是还怀着身孕?怕是受不了,淮儿快扶你媳妇回去吧。
楚若钰也只得应了,看了眼君淮,见君淮轻微地笑了。
君淮当真就扶着她了,因为做戏,她总不能一把甩开。走远了,她要抽胳膊,君淮却好像没有松开的意思。
到了台阶,他还故意用另一只手捏着她的腰身,好像格外小心。楚若钰快要憋死了,他这是演戏演上瘾了?
趁着不注意,她赶忙抽身,夫君,差不多了。
君淮故作疑惑,差不多什么?钰儿身怀六甲,总不能让我把你丢在这自己回去。
君府是大,但也没有扶着她才能回去的必要吧!
楚若钰突然懂了,他不像发情的恶狼,像气人的蛤蟆,每说一句话,都气的人憋屈,又不能打他。
回府这些日子,楚若钰没什么事。君淮每日回了家,都会带些东西,净是些小玩意。
除了吃的就是解闷的,吃的就是些糕点、补汤、药膳,大多都是些补身子的。
解闷的就是些话本子。不过还真就是楚若钰平时看的,彩雀带回来的那种,各种情情爱爱的话本子。
楚若钰奇怪呢,难道君淮也爱看?她倒是不爱看,不过是为了解闷才从彩雀那里拿几本来看罢了。
不过现在君淮经常带些没看过的话本子回来给她,她闲着没事也就勉为其难看看。
白天往躺椅上一躺,盛上一碗冰,时不时含一颗,看着话本子,也确实有趣。
有时候看到一些生离死别的情景,她咂咂嘴,心道也不过如此嘛。
有时候看到一些激烈的场景,各种亲亲抱抱、颠鸾倒凤,她便怔住了,像是被太阳灼烧了脸一样,赶紧又含颗冰。然后翻页,继续往后看。
君淮回来,不知道又从哪里淘来一个新的话本子,要去给楚若钰,却见彩雀心急如焚地出来了,说是少夫人腹疼。
没来得及多说,君淮便赶忙进去,看着楚若钰脸上疼出了冷汗,抱着肚子,不知道呓语着什么。
这好端端的怎么肚子疼了?难不成真出什么问题了?
他想起楚若钰那些日子在温泉那里说的话,楚若钰问他就不怕大夫说的是真话,只是无关乎他。他以为是玩笑。
如今当真是往那个方向想了,那大夫不会真给她诊出来怀孕了吧?
不会真的是大夫给她看完了,之后被他碰巧遇上了?那天楚若钰急忙出来的时候确实挺慌乱的,好像真的怕他知道她怀孕了。
君淮沉沉地呼吸着,见她在床上抱着小腹,有些神志不清,声音很小地呓语着。
他凑近去听,便听清楚了,瞬间眼眶发了红。
予安你不要我了
屋里就这两个人,原本不清晰的呓语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听得他垂着眼睛,手上的话本子被捏的尽是褶皱。
楚若钰醒来的时候,只见彩雀在床边,给她喂药。
楚若钰看着苦涩的药,叹口气,早知道就不吃那么多冰了,我的肠子都要疼掉了
她耷拉着头,过一会儿才想起来天黑了,忙问:君淮回来了吗?
说出来她自己都不相信,君淮之前给她带的话本子她都看完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带新的回来。
彩雀笑道:少夫人不知道公子刚才来过吗?还给您带了新的话本子呢。
床边确实有本新的,只是褶皱不堪,像是被狗啃了。楚若钰欣喜地拿过来,略带嫌弃道:我怎么感觉像他抢回来的?
看着时间不早了,喝了热汤,饮了药,这胃才算好些了。
楚若钰揉着小腹,出门看了眼,书房的灯还亮着。她心想,他这会儿也该累了,便拿了些糕点和茶水,刚走到书房门口,本欲敲门,里面的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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