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程崎记事以来,赵恬就一直告诉他,
他没有爸爸。
他的父亲在他出生以前就已经离世了。
哦。
小程崎淡漠的点头。
他知道的。
否则班里的小朋友也不会在背地里偷偷笑他有妈生,没爹教。
流言蜚语从来没有因为他是一个孩子而放他一条生路。
他也曾学做一个人人喜欢的好学生,胸前端正的系着绿领巾,挺直了身子在小方桌前做作业,字迹歪七扭八,他就用橡皮擦掉,重新写的端端正正。
他渴求别人能因为他身上的闪光点,忘记他是个没有爸爸的小孩。
从幼稚园到初一,每次考试,他都是年级第一。
他没想过,成绩的突出,会让那些隔岸观火的大人们更加肆意的嘲弄、八卦他的家庭,包括孩子们奉为神明的老师。
表彰会上,班主任笑眯眯的表情后面像是藏了一只伸长了舌头的恶鬼,滴着黏腻的唾液,缠起他的脖子,程崎今天领结系的真好,是谁帮你系的呀?
心思敏感的少年,一下听懂她的言内意话外音,一字一句,我自己系的。赵恬没有给他找继父。
十一岁的程崎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每个人,每个人的每句话,都那样别有用心,精心设计,他们就那么希望用嘴里那一支支隐形的箭射穿他瘦小的身板吗?他们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好奇正在一点一点,吞噬、杀死他的阳光吗?
又是一个周五,学校提早放学。
家长们没有接到通知,只得让小朋友们自己回家,一个两个,他们成群结队,程崎孤身一人走在大部队的最后面,抬头望天,他记得,那天下午的夕阳无限美好,将拉未拉的窗帘覆在敞开的玻璃窗上,昏黄的竖光透进来,将一整个客厅分割成黑与黄,也割破了少年的心脏。
沙发上面,程易泽衣衫褴褛的弓着身,撞开她的膝盖,她抚摸着他的背,任他趴在她脖间狗嚎,激烈的碰撞几近让沙发自我分离。
空气里满是潮湿爱欲的气味,程崎死死盯住程易泽的后脑勺。
他见过他,他是每逢周末都会来他们家的爷爷。
赵恬让他叫他叔叔,她没说姓,只让他叫他叔叔,千千万万个叔叔中的叔叔。
喘息、呻.吟、尖叫。
程崎面无表情看完了一整个生命繁衍的过程。
共计十八分三十二秒。
赵恬发现他的时候,却没有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暗了下去,他的童真和阳光,已经被彻底戳穿了。
她只在乎她的脸皮,有些恼羞的抓起衣物遮在身上,小崎,你放学了?
程崎没说话。
赵恬继续说,这是你程叔叔。
程叔叔?
程崎缄默一瞬,不自觉咬紧了下唇。
原来他有爸爸。
翻箱倒柜,趁着赵恬不在家,程崎在抽屉里找到她的日记,在一页页被翻得软烂的纸张上面,他清楚看见一篇如史诗般令人作呕的故事。
撕下那一页记有赵梅家地址的日记,他一言不发买了去北城的车票,于两天一夜后抵达目的地。
赵梅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饿了两天,屋子外面,雷电交加,暴雨倾盆,少年孤身一人站在雨下,身上什么行囊都没有,一件白褂子被雨水淋得透透的,赵梅好心,放他进门暖和,还在想这是哪家的孩子迷了路,岂料他一开口,就叫她外婆。
叫他睡下,她偷偷给赵恬打了个电话,问小孩子的情况。哪料赵恬鬼迷了心窍,觉得丢掉程崎,自己才能活得更加潇洒快活,没曾想,老屋的门关不严,母女俩的对话被口渴起来喝水的程崎听了个一干二净。
就算是小少年也有自尊心吧,不是他们不要他,是他不要和他们那样恶心的人住在一起。他默默地想。
几周后,赵梅把他送去了北城的初中,叫人欣慰的是,他成绩很好,亦没有主动惹事,日子虽然过得平淡无味,但也还算安稳。
她期盼家里可以出一位高材生。
不幸发生在程崎高三那年,一个叫程驰的男生出现在北城,他大肆宣扬被少年蒙在遮羞布下的秘密。
小小一座城,一桩破事很快闹得人尽皆知。
那是程崎生命里最混沌的一年,他辍学了。
他讨厌七嘴八舌的人群,他讨厌鱼腥味的唾液,最最讨厌的,是快溺死在他们口水里的自己,流着两个恶心之人的血液。
他没再忍,干脆释放天性,见谁不爽就上去揍谁,程崎一向心狠,总是打的对方只剩一□□气才肯撒手,当然,他也不是总赢,刚开始那段时间,他也会输,但只要他还没被打死,就绝不会下跪求饶。
其实打死了也好,在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另一种解脱。
久而久之,他在北城混出了名声,他们称他为毒蛇,为鳄鱼,一旦咬紧了猎物,就死都不会松口,不能看又不能惹。
19.第十九章取暖
chapter19:
付曼愈说到后面,眼里的光也跟着熄灭了,阿崎其实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去安慰他一下吗?我想他现在一定很难过。
听完他不愿开口的隐秘往事,倪清感觉自己的心脏陡然被剜下一大块肉,声音有点涩,你知道他不开心的时候会去哪儿吗?
灰墙壁、木围栏、铁锁半吊,墙粉脱落,没有一点儿活人的气息。
倪清迷路的地方,原来是程崎的秘密基地。
指腹嘎吱一声推开铁门,她拧着眉,走进他的世界。
啪一声,脚边踢到一个绿色的空酒瓶,倪清低头,这才发现地上全是男人的杰作,满地狼藉,尽是或碎或空、或黄或绿的酒瓶。
难闻的酒气从她正式踏进大门的那一刻起侵犯性满满的钻进她的鼻腔。
男人好像异常钟意那件被清水涤干净的泛黄T恤,今天也穿着它。他微驼着背,站在落地窗前,夕阳没有在他身上镀着金或红,反而将他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颓丧里,倪清一顿,猫似的,轻轻的问,程崎。你,没事吧?
她就停在门那边,光逆从她身后而来,和他形成截然相反的色差。
对于她的到来,男人似乎早有预料,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差错,细细推敲,倪清想来应该是脚步声出卖了她。
程崎背对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他的手垂在身侧,手里握着一瓶半空的酒。
那酒是黑色的。
瓶子也是。
倪清不知道,那瓶酒的名字叫:迷失。
酒杯口在光照下透着星沙的白,里面的黑色液体一荡一荡像是摇摇欲坠的层层叠叠的乌鸦的翼毛,它明明不是金丝雀,它想逃,却还是逃不掉。男人沉默了好几秒,眼神空洞望向窗外,无念无想,须臾,喉结滚动,程崎将酒一饮而尽,酒杯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干脆的声响,男人抬手,擦了下眼尾。
咯噔一声,倪清心头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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