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这会儿,李婉醒来了,正在里间软软喊着找娘亲。
李妩下得美人榻,进去里间看婉婉。
而身在大理寺的贺知余,甫一放衙便见宣平侯贺显的随从等在外面。
那随从见到他立刻迎上来。
世子爷。
侯爷请您回府一趟,有要事与世子相商。
贺知余记起李妩昨夜说她去过宣平侯府,想必贺显要见他与此有关。
他淡淡道:得空我会回去的。
随从听过贺知余的话,又一躬身道:侯爷说,那些事,他已知晓,想与世子爷细谈。另有与长公主殿下有关的一些事,侯爷也想与世子爷认真聊一聊。
与李妩有关的事?
贺知余拧眉,定定看得眼前的老随从几息时间,勉强松口:知道了。
因而贺知余未回长公主府,先回了宣平侯府。
往日与贺显见面,彼此能客客气气说上两句话已称得上和睦融洽,如今夹杂着许多事,两个人愈发疏远。
说是父子。
但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父子关系其实多么脆弱不堪。
贺知余走进贺显的书房,见贺显正坐在书案后,缓步上前见了个礼。
他语声平淡道:侯爷找我。
书案后的贺显抬头看一看贺知余,示意他坐。
贺知余在下首处坐了,贺显说:前天夜里的事情,往后不会发生了。
之前为何不提?
这么大的事,你应当告诉我的。
贺知余没有回答贺显的问题,只说:不再发生是好事一桩。
他显然无心多聊这些。
贺显见状,默一默,转而斟酌道:昨日长公主来见过我,她说,若你不愿,不会强逼于你。
中秋快到了,你准备几时搬回府里来住?
在宣平侯府也过得几年的中秋除夕。
可他与贺家格格不入,本该团圆的佳节,对他来说,并不团圆。
贺知余亦堪破贺显的心思。
目的何尝是想问他几时搬回侯府、盼他同过中秋?分明不声不响摆出两个选择在他的面前。
其一自然是搬回贺家。
其二,他不搬回来便相当于承认自愿留在长公主府,因李妩说不会强逼他。
承认自愿留在长公主府,亦承认对李妩有情。
之后便该盘问他当年那些事了。
侯爷是觉得脸上无光?
贺知余轻扯嘴角,笑容里带着丝嘲弄,有什么所谓?左右更脸上无光的事,不也做过?
贺显沉一沉脸:你打算一辈子不原谅我?
不敢。贺知余敛笑,你是父亲,我是儿子,我有什么资格不原谅?
贺显又一次气结。
贺知余认为已无说下去的必要,不再浪费口舌,起身要走。
贺显也站起身,从书案后走出来。
他闭一闭眼,沉声对贺知余道:我知当初是我令你娘亲心灰意冷,她才会远走他乡,近二十年杳无音信。
我亦心中歉疚不已,一日不敢忘了你们。
为何不愿给我补偿的机会?
贺知余偏头。
以侯爷高见,究竟什么样的补偿,能够换回我母亲的性命?
贺显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也没办法回答。
贺知余便晓得这一趟本不必来,他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回到长公主府比昨日迟上许多。
踏着残阳步入月漪阁,远远见婉婉探着小脑袋不停张望,翘首以盼等他回府,贺知余神色稍缓。
爹爹!
小姑娘瞧见贺知余,当即高喊一声,哒哒哒哒朝他跑过来。
婉婉迈着小短腿跑到他面前,贺知余抱起她的动作已变得十分熟练。
被抱起来的婉婉又将手里的花拿给贺知余看。
爹爹,花花。
她奶声奶气向贺知余介绍,小手指向前方,拽一拽贺知余的衣襟,看。
贺知余想一想问:里面有花?
婉婉点头,弯着眼睛,认真说:里面,花花,看。
贺知余便抱李婉进去。
本以为婉婉说的花在李妩的房中,他却在婉婉的指挥下回到他住的房间。
外间花几上一个他出门时空空荡荡的细长插瓶多出一把秋海棠。
花朵艳丽,使得整个外间染上两分活泼。
婉婉摘了送你的。
李妩的声音响在他们身后,贺知余与婉婉齐齐回过头。
再看那把秋海棠,又觉出几分可爱。
贺知余低头去看怀里的小姑娘,心底暖意涌动,他认真说:谢谢婉婉。
婉婉听言,咯咯直笑。
李妩却轻叹一声:有些人嘴上道谢,偏不愿帮忙。
贺知余瞥她一眼。
李妩笑,上前捏一捏婉婉的脸说:清芷做了桂花藕粉羹,婉婉去吃。
贺知余便将婉婉交给清芷抱走了。
李妩这才迈步进去,这会儿,贺知余留意到她手上拿着个匣子。
婉婉生辰在即,我想与皇兄请旨册封婉婉为郡主。李妩径自走到一张圈椅前坐下,手中的匣子放在小几上,望着贺知余说,只担心大臣们得知后竭力反对,横生枝节,想劳烦贺大人帮忙。
不知贺大人可愿意帮这个忙?
与昨夜那一番话相差无几,且又询问他一次。
贺知余站在花几前,侧过身子去看李妩。
殿下昨夜已经问过了。
是。
李妩一本正经,但或许贺大人今日改主意了呢?我多问一遍,也不亏。
贺知余:
他又一次领教李妩的歪理。
以长公主殿下的本事,想找旁人来做这件事不难。
贺知余走过去,捡了另外一张圈椅坐下。
李妩手指拨动着匣子的铜锁片,发出嗒嗒的声响:贺大人在我看来,是最合适的人选。
贺知余问:为何?
自然是一心想送我去鞑靼和亲的贺大人,反而会在这件事上为我说话,毕竟要为我解决后顾之忧。李妩笑吟吟望向贺知余,旁人或有私心,或被我收买,唯有贺大人,不会听从我的指使。
没有人会认为贺知余会站在李妩这一边。
在那些大臣眼里,贺知余恨她不及,如若帮她说话,定有后招。
贺知余闻言笑得一声。
李妩手指点一点放在小几上的匣子:贺大人答应帮忙,我便送贺大人一件宝贝,如何?
贺知余觑向那只巴掌大的匣子。
他看着李妩将匣子打开,继而从里面取出一张微微泛黄的宣纸。
宣纸在李妩的手中展开。
贺知余看不见宣纸上写着什么,只隐约能瞧见上面铁画银钩的字迹。
一张不知写着什么的纸宝贝
将李妩的话放在一处,贺知余心底刹那间生出不妙的预感。
果然见李妩把展开的那张宣纸反过来给他看。
他看清楚上面熟悉至极的字迹。
在贺知余有所举动之前,李妩收回那张纸,慢条斯理折好,放回匣子里:想数年前,贺大人已是文采斐然,今时今日定更胜以往。偏我独爱这一首感情真挚的小诗,不知贺大人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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