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还是早一些回府的好。
天黑不安全。
李妩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打破马车里的沉寂。
贺知余睁开眼,话未说出口,先被李妩伸手抓住胳膊,那手掌继而攀上他的肩膀,迫他俯下身。
李妩的举动来得突然。
贺知余下意识顺从她的动作俯下身去,随之便听见异样的破空响动。
一支利箭飞射进了马车车厢里面。
倘若没避开,他这会儿已经遭遇暗算受了伤。
大人,有刺客!
当归高喝提醒的声音与马匹的嘶鸣混杂在一起传进来,马车也被迫停下。
李妩却悠然松开攀在贺知余肩膀上的手。
她坐直身子理一理衣袖,尚有闲心笑问:贺大人,你说这些人是冲你来的,还是冲我来的?
她一派闲适,不见丝毫慌乱与无措。
同样直起身子的贺知余则一脸肃然、眉头紧锁,虽不惊慌,但神色凝重。
这辆马车是他自己平日里出行常常用的。
冲谁?
多半不会是冲着李妩来的。
贺知余没有说话,他迅速找出长剑便从马车上下去了。
李妩不拦他,自顾自借夜明珠的光审视着那支钉在马车车壁上的箭。
几息时间,伸手把长箭拔了下来。
李妩将它拿在手里又看一看,方不紧不慢如贺知余一样下马车。
黑衣人说多不多,但比起贺知余这边,单纯在人数上,可谓是压倒性的。这些黑衣人个个手握长刀,刀身在夜色中泛着寒光。只是其中几人在看见李妩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明显愣一愣。
李妩注意到他们的反应,挑了下眉。
若非多少认得她身份不会是这样的反应且大约畏惧她长公主的身份。
刺杀当朝长公主,可诛九族。
李妩倚着马车,似笑非笑,又补上一句,不过现下逃走来得及。
突兀响起的话在无边黑夜的寂静里难以忽视。
两句话传进贺知余耳中,也准确无误传入那些黑衣人耳中。
身份挑明,这些黑衣人的动作变得迟疑。
为首的两人互相交换过眼神,倒迅速作出放弃刺杀的抉择,立刻示意同行其他人撤退。
于是这些黑衣人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长街又变得空荡寂寥。
李妩摇头轻叹:我如今竟变得这么可怖了吗?
她笑看一眼贺知余,转身回到了马车上。
贺知余过得片刻才上马车。
手中长剑搁在小几上,他眸光一凝,望向李妩手里的那一支箭。
贺大人,你是做过什么事,招惹上仇家?李妩抬眸去看面色不愉的贺知余,又笑,查案子容易得罪人,被封世子也引人妒,得给贺大人安排侍卫才行。
目光从李妩手中的箭矢上移开,贺知余淡声道:不敢麻烦殿下。
李妩看他一眼,有意无意说:怕别人瞧见身边有我的侍卫,引来更多闲言碎语、不得清净?
自不是为着这个。
贺知余单纯不想让李妩掺和进他的琐事里面。
李妩却又说:贺大人果真变了许多。
放在当年这样的风言风语,贺大人可是从来不在乎的。
当年。
听李妩提起当年,贺知余面无表情看着她:在乎不在乎,有何差别?
自然有差别。
李妩弯唇,笑容莫测,徐徐道,本宫喜欢过的,是那个顺从本心、不在乎任何蜚短流长的少年郎。
字字句句落在贺知余耳中犹如惊雷。
他一怔,又听李妩说:你不乐意我插手,我偏要插手。
这件事我管定了。
李妩兴致盎然,总归得将你的仇家看个明白,免得不小心被牵累,届时白白吃亏。
那支箭终是没有落到贺知余手里。
他也不曾向李妩讨要。
回到长公主府月漪阁,李妩扔下贺知余先行回房休息。
贺知余便也回李妩安排给他的房间。
未几时,清芷带着丫鬟送晚膳进来,又准备热水,以供他沐浴梳洗。
然而哪怕已经躺在床榻上,贺知余心情依旧未能平复。
李妩在马车里说过的那句话久久的、反复的在他耳边响起。
当年她说当年
贺知余闭一闭眼,嘴角勾起,渐渐发出沉闷笑声,那笑却无任何的愉悦。
反倒透出一种难言的苦闷。
良久,贺知余止住笑,重又睁开眼。
他觉得自己该问一问李妩,即便他仍是当年、仍是她记忆里的人又如何?难道他们还回得去吗?
爹爹!爹爹!
房门外骤然响起的软糯声音打断贺知余的思绪。
他偏头朝帐幔外看过去,继而坐起身,听见李妩在门外说:婉婉睡醒一觉,想要见你。
贺知余下得床榻,去开门。
李妩显见准备睡下了,身上一袭宽松的寝衣,乌发披散着。
睡眼惺忪的婉婉也披散着发,依旧肉嘟嘟的脸蛋儿,颊边发丝微乱。
爹爹
婉婉迈着小短腿上前伸手抱贺知余的腿,软软的声音满是依恋。
给她讲讲故事,很快便能睡着。
李妩把经验传授给贺知余。
没有被抱起来的小姑娘又伸长小胳膊去扯贺知余的衣袖,听见李妩说讲故事,眼底刹那被期待填满。她撒着娇一面扯着贺知余衣袖一面说:爹爹,讲、讲!
贺知余终于把婉婉抱起来。
他抱着婉婉越过李妩,送婉婉回房,李妩笑一笑,让奶娘也跟上去。
李妩没有去。
放心把婉婉交给贺知余,想着明天有事要忙,她直接回屋休息。
贺知余把婉婉送回房间去。
婉婉被放到床榻上,她坐稳以后,小屁股往里面挪一挪,小手拍一拍床榻:爹爹。
然后她便自己躺了下去,乖巧拉过锦被盖好,只露出个小脑袋。
贺知余看明白小姑娘是让他也躺下来,不过他没有照做,仅是坐在床沿。
在等他讲故事的婉婉眼睛里的期待比之刚才分毫不减。
但要讲什么故事却令贺知余犯了难。
想听什么?
贺知余不得不询问小姑娘。
婉婉眨眨眼睛,奶声奶气说:兔兔。
兔子?贺知余拧眉,脑海中努力搜罗了下与兔子有关的故事,又听婉婉支吾说:花,花
她努力想要告诉贺知余自己想听的故事,却表达不出来,转眼急得揪起小眉头,一双眸子眼见可怜巴巴的含着一包泪。贺知余本有些沉闷的心缓和下来两分,借着婉婉的话努力思索半晌,他有了答案,向婉婉确认:花木兰?
嗯嗯!
小姑娘用力点头,再次笑起来,爹爹讲。
好。
贺知余颔首,低声一点一点说起花木兰的故事给婉婉听。
小姑娘听着故事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如李妩所说的那样。
待她睡沉,贺知余才放轻脚步从房间里出来。
回房休息的时候,他脚下微顿,朝李妩房间的方向看过去一眼。
李妩对婉婉当真十分上心。
她应是重情重义之人,为何独独在情爱之事上,心肠冷硬至此?
数年前,贺知余没看明白,如今依然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