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惜花心下黯然,听着这人的经历就如照镜观己。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这个看上去总十足狂傲的师弟竟有着这样的过去,自己就算再不济,年幼时也尚有亲人爱护,可这人
他举起手中的酒坛,小口慢饮,一言不发,心里忍不住暗暗想到这世上究竟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能让一个母亲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然而凤玉楼却像是并不在意,仿佛一个旁观者般轻描淡写地说道:那时的我实在太过天真,得知这件事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跑去质问那人,结果他不光狠狠斥责了我一顿,还找人把我关了起来。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抓着酒坛越收越紧的手却出卖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我当时想不通,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凭什么无缘无故要受这样的罚?我委屈极了,加上年少气盛,性子又倔,偏不肯服软,最后竟然学别人绝食,心里想着这样的话,他就一定会来看我。
可是凤玉楼拎着酒坛狠狠闷了一口酒,话音里满是对自己的讥讽:一直到我快要失去意识之前,那人都没出现,相反唯一关心我死活的,居然是一个我连面都没怎么见过的小小暗卫。
这人虽然说得轻巧,但李惜花却听得心愈发沉了下去,他知道这人有时候是有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但若不是真伤心到了极点,又怎会真狠得下心来寻死,又哪可能只是这人嘴里一句轻飘飘的不肯服软?
但这人既然不愿意言明,他自然也不会有意去提。
而凤玉楼谈及自己心上之人时,眼里似乎掠过了一点亮光,话音也缓和了许多:子楚他不善言辞,还傻。那天晚上就那么悄悄地从房梁上飞下来,将一袋水和两个一直被他揣在怀里的馒头放到我面前。
我一见到他,立时警觉,想问他是谁,却饿得根本没有力气开口,他于是跪坐在我身旁,就像是捧着个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将我扶起来,一点点喂水。也是在那天晚上,他试图安慰我,却几度讲不出话来,最后憋了半天,只干巴巴地叫我不要难过,不论别人如何,他都会一直守在我身边。
就像是被他话中的温情所灼伤,李惜花拢在袖中的那只手突然抖了一下,眸色迅速地黯淡了下去。
一直
守在一个人的身边吗?
可凤玉楼好似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般,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他真的太傻了,连点动听的情话都讲不好,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从没翻出过新的花样来。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也不清楚他用这样的目光看了我有多久,而我那时更没把他这点微不足道的爱放在眼里。
拿着酒坛的手渐渐滑落,他伸出另一只手遮住双眼,吃吃地笑了起来:曾经的我,内心只容得下怨恨,也是从这件事后开始,我就再没有喊过那人一声父亲了。
☆、249章不胜人生一场醉
再后来,宫里的那些人贯会见风使舵,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背地里议论我,而我表面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每日过得浑浑噩噩。多年的憧憬一夕间崩塌,我没有目标,没有未来,好像活着就是吃饭睡觉,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就觉得挺没意思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唇畔笑意转淡,低下头深深吸气复又缓缓吐出:可就在我打算自暴自弃的时候,子楚不忍心看我这么堕落下去,便一直陪着我。那会儿我就像一头暴戾的野兽,整个人充满了戾气,但无论我如何发脾气发火,甚至为了一丁点儿小事就故意拿他撒气,他都一直不肯走。所以有一天我就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犹豫了很久,才回答我说
他喜欢我。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凤玉楼的眼神也随之变得柔软,可下一秒却又抬起眼来,怔怔地盯着远处。
我很后悔,那时没能珍惜他。
他叹了一口气,失神地说道:若不是我一意孤行,最后也不会伤他至此。可惜当初我根本不懂这些,更见惯了那些一心想往我床上爬的人,所以并没将他的话太当一回事,只随便让他做了个我的暖床人,连男宠都算不上的那种。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就那么默默的,永远一声不吭的无论我怎么过分,都从没听他抱怨过,一句都没有。
举起手中的酒坛慢慢饮了一口,凤玉楼神情落寞道:就这样,他守了我好些年,我们两个也一直维持着这种一半下属一半床伴的不伦不类的关系,直到后来被正道围杀,你离开了赤魔宫
那段时间我几乎发了疯,仇恨成了我活着的全部意义,拼了命地想要为那些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从最开始整复赤魔宫,到后来在各大门派安插眼线,又是他默默在我身边帮我,每一次总冲在最前面,明明武功还没我高,偏喜欢挡在我前头吃刀子。有次他因此受了重伤,我于是发了很大一通火,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说着,凤玉楼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顿了顿才道:那时我还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生气,就算到了现在,也想不明白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对这人动了真心,明明长相一般,又蠢得像块木头,可就是就是
他忽而顿住话音,抬手饮了一口坛中的酒,被盈盈月光映亮的狭长凤眸中蓄着一种说不出的复杂与柔和,而等重新再开口时,已是又转了话锋。
后来,他为了实现我的大计,改头换面成了五绝之一的薛百味,借着这个身份之便,在各大门派暗布棋子,我于是借此机会擢升他为暗尊,算是补上了你走之后便一直空缺的那个位子,而现在回过头来再看,那时宫中少有人服他,私底下都说他是爬我床才上去的,他大概因此吃了很多苦罢。
而我
又饮了一口酒,凤玉楼说着,声音突然哑了下来,垂眸轻声道:我只看得见自己的那一点点东西,根本不管旁人的死活。
有次行动,我明知道风险很大,但为了成就所谓的大业,仍是让他去了,结果果然出了事,他被机关反锁在了冰窖里,从此冻伤心脉,落下了寒疾。
说到这里,凤玉楼放下酒坛,默默不语了片刻,突然气得笑了起来。
真不知道该夸他的易容术天下无双,还是该骂他是个傻子,都病成那样了,居然还敢瞒着我?要不是后来偶然一次撞见他在咯血,再晚个十天半月
呵
想起那时的情景,凤玉楼至今仍觉心有余悸,抓着酒坛的手慢慢收紧,越来越用力。
但我到底还是发现得太晚,子楚身受重伤又操劳过度,那时虽然还没死,却也离死不远了,大夫诊过后叫我不要抱太大希望,还是早早准备后事的好。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天知道我那时是一副怎样见了鬼的表情,而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这个一直陪了我这么久的人,有一天竟会消失!
他忽而伸手抵在唇边,声音有些发抖:不可以,我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是我的人,绝不可以离开我!
所以,我停下手中所有的事情,不顾一切地想要救他,为此我放下身段求了很多人,但收效甚微,而那个傻子在看到我为他如此失态之后,竟然笑了?
他说,他很开心?他居然说,原来我是在乎他的?他还说,只要这样便足够了?
凤玉楼猛地侧过头去,眼睛一下就红了:当时我,我真的真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平复了很久才能继续开口:那天晚上,我就像被冷水猛地泼醒了过来,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都做了些什么。在那之后,我又想了很久,一直想自己做的这些究竟值不值得?
他话音一顿,眼底一片暗色:不过其实就算再重来一次,我想我或许还会重蹈覆辙,毕竟当年死了那么多人,我的心没这么大,做不到轻轻揭过,所以此生正道与我之仇永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