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亦朝这人抱拳回了一礼,抬头瞧了一眼他所指的方向后,便沿着汉白玉的长阶拾级而上。
大殿内,数千盏长明灯如星海一般随着来人步入时带进的风轻轻摇曳,供在高处的一个个灵牌也似乎于黑暗之中寂寂无言地望着他,唯独殿内正中蒲团上跪着的那人像是并未察觉他来了一样,一动不动地闭着眼。
就这样过了良久,老皇帝忽然开口:为什么不示弱?
玄霄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老皇帝又问道:你可知朕让你来此的目的?
垂下眼,玄霄顿了片刻,方幽幽答道:因为有一匹狼想让千重阁杀一个人,而这个人想防患于未然,亦想借此警告江湖中人,以立天威。
老人笑了笑,似是来了兴致: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示弱?其实刚才你明明只要服一服软,就可以免去这场血光之灾,不是吗?
听见这话,玄霄忽而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眼底是淡淡的讽刺。
如果输了,才是真正的腥风血雨。
老皇帝望着满目的灵位,别有深意地问道:看来你已经猜到朕的意思了,那你可愿意?
如果圣上问的是愿意与否玄霄话音一顿,撩起衣摆跪在了地上:草民不过一粒微尘,只希望能安守一阁。
老皇帝嗤笑,不悦道:朕不会容许你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更容不得一群敢说自己能够杀死真龙天子的乌合之众存在,这一点,你可要想明白了再做决定。
玄霄眼神一暗,开门见山地问道:圣上想让千重阁成为朝廷的势力?
成不成为朝廷的势力,在你不在朕。老皇帝神色略缓,侧目瞥了他一眼,说道:朕想让你顶张司如的缺,接任夜丞局镇府之职。
没想到这人竟然是要他接手夜丞局,玄霄暗暗吃了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老皇帝故意没继续说下去,想看看他的反应,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出声,于是话音一沉,问道:你不愿意?
草民惶恐,不敢担此大任。玄霄斟酌了一会儿,说道。
惶恐?
闻言,老皇帝笑了笑,继续抛出诱饵:朕也是爱惜人才的,尤其是你这种聪明知变通,实力又强的人才。朕知道同你说什么忠君爱国全都是无稽之谈,但听闻千重阁一向商誉不错,不知你可愿意和朕做个交易?
玄霄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交易?
千重阁是千重阁,夜丞局是夜丞局,朕不会明着让天下人知道你千重阁的阁主做了朝廷的夜丞局的镇府,挡了你们在江湖上的财路。
话音一转,老皇帝冷声道:但朕要你为太子所用,不计一切手段保护他,助他平定天下,至于在此期间你要动用哪一个,是夜丞局还是千重阁,朕不加干涉。
玄霄微微眯了一下眼,又道:价码。
你胆子不小,敢和朕谈价码!老皇帝冷笑道:都让你坐了张司如的位子,权倾朝野,你还想要什么?
玄霄淡淡地看着他,再次不言,竟像是要和眼前这一位比一比谁更沉不住气一样。
两人僵持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还是老皇帝最先松了口:你先说出来,朕听听。
事成之后,还本座自由。玄霄说道。
他的回答令老皇帝微怔,表情复杂起来:你们这些江湖人似乎都特别喜欢自由?
然而不等玄霄说什么,他又道:也罢,只要你真能帮助珩儿还这天下海晏河清,等到那一日你便自由了,何去何从你尽可以自己决定。
玄霄不语,算是默认了他的承诺。
话音落下,是无边的寂静,静得落针可闻。又过了一会儿,老皇帝似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冲他招了招手:你过来,到朕面前来。
闻言,玄霄站起身,走到这人面前再次跪了下来。
将早已备好的一个托盘双手捧着交给玄霄,老皇帝别有深意地看着他:这是夜丞局镇府的令牌和朕的亲笔御诏。
玄霄接过托盘,拿起那面金底嵌玉的令牌仔细端详,继而又听这人有些感慨地说道:三年,还要三年珩儿这孩子是块好料子,也聪明,只是心性太过善良了。
虽然妄议太子很可能会招惹这人的反感,但玄霄还是中肯地评价道:他若即位,确是明君。
老皇帝微微一笑,叹了口气:朕反正老了,也不在乎什么名声,他不愿意杀的人,不愿意做的事,朕来帮他杀,帮他做。
这一番话从这昏君嘴里说出来,倒让玄霄感到有些意外了,他目光带了些探究地落在这人身上,满室的长明灯被门外灌入的风吹得剧烈抖动,光影明灭中,那人仰望着列祖列宗的灵位,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然而风渐止,这动荡的乱世却难以平息,老皇帝闭目长叹,许久后才说道:朕乏了,你退下吧。
手捧托盘,玄霄表情淡漠地看着眼前这位身形都有些佝偻了的帝王,郑重地叩了一礼,随后站起身来。
湿透的衣摆仍在滴水,经过一场厮杀后的衣衫也失去了平日里的整洁,素有洁癖的他却恍若未觉,脸上虽然没有一丝表情,眼神却如寒冰,冷得令人忍不住战栗。
跨过高高的门槛,玄霄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这片静默在苍天之下的雄伟建筑。
他来时手中的伞已经没了,不过也不需要伞了。
因为外面的雨
终于停了。
☆、156章山崩
可长安城中的风雨是停了,别处的雨却依旧下着,只是也不大了,不过牛毛一般的细雨而已,估计过不了多久也将放晴。
一声鞭响打破了山谷中的寂静,简陋的马车正沿着山路缓慢前行,然而下了快半月的雨让地面变得异常湿滑难走,即使赶车人一再催促,前头那匹老马却始终不肯快起来,总走走停停。
放下撩起布帘的手,马车内的少年以袖掩唇咳嗽不止,眉头随之死死地皱在一起,表情亦变得痛苦不堪。
天气明明已经开始转暖,他却依旧穿着一身厚重的貂绒裘,苍白的脸上更不见半点血色,但这并不算最最奇异的,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人与别人不同,竟是生了一双极漂亮的眼睛,目色如同琉璃一般明澈。
好不容易顺平了呼吸,少年长出了一口气,垂下眼看着矮几上放着的那只千纸鹤,目光渐渐悠远。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见了一个人,一个所有人都在找,却所有人都找不到的人。
那人用指尖爱怜地拂过躺在他怀中的木偶,一双美得妖异的桃花眼含笑,目光极尽缱绻,仿佛这木偶乃是这人一生的挚爱。
拿起放在桌案上的细乌木镶金烟杆递到唇边,就着白玉烟嘴轻轻啜了一口,只随意罩了件墨蓝色广袖仙鹤外披的慕容鸩于烟云朦胧之中抬眼,神情带了些慵懒之色。
看样子,教主是打算动身回苍狼参加那一位的万寿宴了?
少年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不答反问:赵祎没死,还失去了张司如这枚棋子,就连千重阁也没有如计划那般倒戈到我们这儿,慕容鸩话音一顿,他转头看向这人: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急,就不怕本教主问你的罪,撤了你这神龙教大祭司之职?
慕容鸩怀抱着木偶懒懒地站起身,左耳上挂下的浅蓝色流苏随之轻轻摇晃。他轻笑,有些戏谑地说道:这不正是主上所愿?
闻言,少年笑得眼儿弯弯,彷如邻家的稚子一般天真烂漫。
果然还是慕容祭司了解吾。
谢教主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