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芸想不到,王芳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把李森找来,谭石还生死未卜,王芳居然还有时间算计她。
谭芸颓然靠着车窗。
路灯一盏一盏一晃而过,一帧一帧割裂着旧时光,谭芸干涩的眼睛开始泛红了。
怕有人跟踪,谭芸辗转了好几辆车,在市里绕了大半圈才回家。
一进门,她就把门道道锁紧,沙发挪到门口顶着。
就像门外有一只随时都会冲进来的怪兽,她后退,后退,一直退进被窝里。
可她还是听见遥远街道上的鸣笛声,摩托车的轰鸣声,小水洼里的落水声,鞋底踩到塑料袋的哗啦声,石头子儿撞击铁栏杆的声响,一切一切
在这些声音里,有一个声音最近,最大。
是有人在上楼。
他的脚步停在她门口,紧接着门口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
谭芸很怕,可她能躲到哪里去呢?他如果真要进来,这道门只是形同虚设。
谭芸拖着僵硬的腿,来到门口,一道一道解锁,开门。
然而站在门外的并不是李森,是她近来几乎日日相对的人陈骆。
谭芸的样子看上去很糟糕,皮肤惨白,整个人呈现出一副虚弱的病态。不到三个小时,她就成了这样。
陈骆:你都不睡觉么?每天晚上我都要等你挪完了才能睡。
谭芸:对不起。每天吵到你不能休息,砸了你的车,还欠了你的钱,莫名其妙跟你发脾气,对不起。
谭芸低下头,眼泪摔在地板上。
你能不能再忍忍,我一会儿可能还要再挪一次,之后我保证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我
不可以。不管你想说什么,都不可以。再见。
谭芸把陈骆关在了门外。
之后的一夜都很安静。
陈骆听见楼上关门声的时候是早上四点多。他去到窗边站了一会儿,谭芸就出来了。她走在无人的小路上,身形单薄。
谭芸等到凌晨四点出的门,这个时间,王芳他们应该是警觉性比较低的时候。她要回医院看看谭石的情况。
谭芸一夜没睡,满脑袋都是谭石躺在床上的样子。
小时候谭石生病都是谭芸照顾。长姐如母这句话说得很贴切。谭芸一生只对弟弟一人掏心掏肺,但她从不让人知道,不想让别有用心的人有机可乘。
谭芸逃开李森之后就一直处于蒸发状态,没人知道她在哪儿,她换了所有联系方式,只秘密跟谭石联络。谭石五年前得了抑郁症,吃了一段时间的药之后情况稳定了,近来联系的时候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忽然就闹成这样,肯定有原因。
八成是王芳他们刺激了谭石的情绪,而缘由很可能是她这个姐姐谭芸。
谭芸再次来到医院,谭石已经被转到VIP病房。一定是李森安排的,王芳和谭家梁绝不会花那份没用的钱。
谭芸在病房外面的拐角处,透过虚掩的门偷看。
石头,姐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你再忍一忍,等姐情况好一点,就接你过来一起住。
谭芸在心里默默地说着承诺。可她不知道她会不会信守承诺,生活的艰难困苦几乎把她逼成了一个不讲信用的骗子。在生活面前,尊严,承诺全都像笑话。她满口谎话,不知道骗过多少人,又被多少人骗。
小芸?
谭芸一回头,谭家梁提着一个水壶站在她身后。许多时日不见,谭家梁瘦了也老了。但他的眼神里有着跟王芳一样的东西。
爸,你就当没看见我。谭芸压低帽子就要跑。
小芸!
谭芸不禁站下来,爸,别逼我好吗?
小芸,你也别逼爸爸了,回家吧!你弟弟这个样子,你于心何忍啊?
石头我将来会补偿他,如果你不想有一天看见我躺在那儿,就别逼我!
谭家梁几近崩溃了,儿子不想活,女儿不让人活,这个家还叫家吗?
你就别折腾了,跟李森赔礼道歉好好说说就过去了,咱们这个家现在都什么样儿了,我和你妈在村儿里头都抬不起来,你好歹也为我们考虑一下,啊?
谭芸:爸,您这么说对我公平吗?你们二老当初把我卖给李森换钱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也是你们生的亲骨肉,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谭家梁顿了一下,但很快找回气势,什么叫换钱,你说的这是人话吗?怪不得你妈说你养不熟,白眼狼!我还想着给你说好话,你可好,就这么对待长辈,你这叫什么样子,让人看了笑话!
谭芸:笑话?咱们家早就是笑话了,但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们!
爸,你但凡了解我一点,关心我一点,就不会相信李森的鬼话,我才是你们的女儿,你们不相信我,却相信一个外人的话,为什么?因为他有钱,因为他给你们钱。
谭家梁气得直发抖,指着谭芸上气不接下气,你这个畜生啊!你这个畜生啊!
第25章
谭家梁的话,让谭芸对这个家所有的幻想全都破灭了。她不想再讨理解了,一切需要讨才能来的东西都没有意义,何况谭家梁和王芳的心里根本没有她。
她的家不是家,而是通往地狱的门。他们只想把她妥妥帖帖地交给李森,换取李森承诺给予的好生活。
李森一直没打算放过他,从他的眼线遍布范围就可以判定,他是下了决心要弄死她。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可以救她了。
她不敢跟谭石走太近,关系太密切,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很怕落什么把柄在李森手里。
现下,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狼心狗肺的疯女人,爹妈不管,弟弟不理,所以才让李森没把柄可拿捏。但这次谭石的事多少会给李森一个新的信号她还是有弱点的。
跟谭家梁不欢而散后,谭芸再一次逃走了。她很庆幸,谭家梁没有抓住她的袖子把她扣下来。
她快步走在太阳底下,被烈日炙烤,一路晒到公交站,站在等车的人群里,靠后面的位置。
人来人往,聚聚散散,全都与她无关。
谭芸靠着广告牌,点了一支烟,错过两辆公交车,因为她忽然间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她的家在哪里,她的归属感在哪里。
可她总还是要有个地方去,公交车再次到来的时候,她上车了。
她在摇晃的车厢里找到了座位,静默地坐着,好似无悲无喜。
从医院回来后,谭芸的生活没什么改变,只是更警觉了些。她几乎不跟顾客聊天了,她甚至怀疑李森的人说不定就藏在这些人里面。
她在想,是不是又要搬家了。
午休时,陈骆又来了。谭芸还在那家店吃盒饭,陈骆坐到她对面,要了份一样的。
谭芸随口说:你不是真失业了吧?
陈骆所答非所问:明天我出差。
没失业呀?
什么时候回来不一定。
知道了,今晚保证不吵你。
近来两人天天见,东拉西扯地倒是有不少话题,虽然都是无关紧要的内容。
谭芸甚至会讲起俱乐部那只黑色的猫,它总是在不经意间从树丛里窜出来吓唬她。谭芸刚开始怕它,后来见得多了还能给她带点吃的去。
她还会讲起菜市场里那个卖猪肉的老板,特别吓人,一脸横肉,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躲过来的有案底的大哥,每次她在那买肉都不敢挑,切哪块是哪块。
她还会讲起楼上的空调外挂机,总是会滴答滴答地滴水,半夜听着有恐怖片的效果。
谭芸说起这些的时候,是没什么铺垫和前情提要的,她的话题总是来得很突然,仿佛他只是个工具人,专门听她的这些吐槽。
她也不需要回应,说完就算。
而陈骆往往也不作回应,两个人倒也算相安无事。
今天,她讲起了早上坐的那辆公交车,她说她总坐的那个座位椅子坏了,今早坐的时候有点晃,她差点掉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