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芸头顶着车窗,眼神久久地定在虚无的前方,路灯从她的眼中迅速闪过,像亮晶晶的眼泪。
他们仿佛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走着,没有退路,也不知道前方。
黑洞洞的夜扑面而来,谭芸实在撑不住眼皮,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谭芸在梦里感觉电梯下坠,于是醒了。
原来不是电梯下坠,是到家了。
他们回来地太晚了,四周都是黑的。谭芸昏昏沉沉地跟陈骆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陈骆先到家,谭芸继续上楼。两个人没有道别,仿佛都很累了。
陈骆很快听见楼上有人走动的声音,拖重物的声音,夜夜如此。
十一点钟的时候,楼上安静了。
陈骆几乎睡了一天,这会儿完全没有睡意。
他洗了个澡,换上家居服,打开电视机,开了灌啤酒。
体育台正在转播篮球赛。
小时候,大概是八九岁的样子,他经常跟父亲一起看篮球,那时候母亲还活着。母亲总嫌爷俩看球像着魔了似的,母亲这一生从来没对任何事情着迷过,她理解不了那些球迷和影迷的疯狂行为。但母亲却为父亲疯狂了一辈子,而父亲负了母亲,也是一辈子。从开始到最后,母亲从来没有被爱过,陈骆只是一次意外的产物。
母亲去世后,他会时不时去养老院探望小姨,小姨是母亲唯一的妹妹,一生未嫁,无儿无女,待陈骆视如己出。
三天前,陈骆去养老院看望小姨,小姨给了他一封信,拿到那封信,看见称呼和第一句话时候,陈骆的手抖了。
是母亲活着的时候写给他的。他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封信。
信上写满了对儿子的不舍和担忧,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陈骆沉默地看完,把信叠好,重新放进信封,还给小姨。
小姨拍拍他的肩膀,陈骆,你有什么难过都可以表露出来,没关系的。
陈骆站起来,我没事。
小姨:陈骆,你妈就是不放心你什么事都不说,太懂事,懂事过了头,就让人心疼了。欸,不了解的人都说你好,有钱有地位,什么都有,但小姨知道,你的今天是什么换来的。陈骆,你把自己封起来,不让任何人接近你,不跟任何人产生关联,这是不行的。
陈骆,生活不能这样,你得有生活,你得有人味儿。
很多人说陈骆没人情味儿,没温度,但他头一回听说没生活这种评价。
小姨红了眼眶。
陈骆眼眶干涩,也不想哭。
他给小姨递上纸巾,宽慰道:小姨您放心,我很好。
小姨平复了一下情绪,叹口气说:你那些酒是因为老孙头才送来的吧?
陈骆送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老孙头已经离世了。
但承诺没有理由不去兑现,即使他已经不在了。
他答应过老孙头,输他一局棋,送他一年酒。
您先休息吧,我该走了。
陈骆没有正面回答,站起来要走。
阿骆!
小姨有点激动了,她一把抓住陈骆的胳膊。这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可谁来爱他呢?
阿骆啊,听小姨一句劝,也圆你妈妈一个未了的心愿。看看别人是怎么过的,看看普通人是怎么生活的,找个可以接近你的人,和他多聊聊,高兴不高兴的事也有个人分享,你不需要完美,你可以做普通人,过普通人的生活,可以笑可以哭,可以发脾气,阿骆,你不需要完美,不需要无懈可击。这也是你妈妈希望看到的。
陈骆还是那般沉静,好,我会的。
小姨喜出望外,将信将疑,真的?
嗯。我会再来看您的。
不知不觉,喝完的酒罐摆了一桌子。
已经凌晨三点了,还有半小时,他就该工作了。
他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送到嘴边,打开打火机。青烟轻轻散开,他站在窗前,看着天际渐渐泛起青白色。脑海中蓦然出现一个名字谭芸。
第22章
这桩奇怪的交易就这样开始了。
陈骆所谓的方便的话,我会跟你在一起就跟他说的一样,只要他有时间,他就会来车行等谭芸下班。只是他最近的时间非常多,多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失业了。
对于谭芸身边出现的这个男人,所有人顺理成章地认为两个人是恋爱关系,不然该怎么解释一个男人频繁地在一个女人身边出现这件事呢?但你要说他们是在恋爱,又感觉少点什么,总之,看不懂。
相比之下,那个叫丁彦的看着倒是挺像那么回事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谭芸有意思。
说到丁彦,自从谭芸辞掉马术俱乐部的工作后,跟俱乐部的人就没什么接触了,丁彦倒是来洗过几次车,但有时候谭芸忙着做事没时间跟他说话,两个人说不到五句话就道别了。
这天,丁彦又来了。他告诉谭芸那些人没再来过,如果她愿意的话,请她回去继续上班。当时谭芸正在车行旁边的小吃店吃盒饭,身上还套着橡皮围裙,浑身都脏兮兮的,只有脸是干净的。
丁彦三番五次来的重点其实就是想让她回去上班。
但谭芸不可能再回去了,谢谢丁总,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想再回去给大家添麻烦了。
丁彦说:这怎么是添麻烦呢,工作给谁做不是做,找个可靠的不是更好。
谭芸笑说: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已经不可靠了丁总。
丁彦还是说:谭芸,别人怎么说不重要,我信任你。
谭芸被这样的信任感动了,谢谢丁总的信任,但我真得不会回去了。
入伏了,街道像被微波炉烤过了一样,滋滋得冒着热气,一切能反光的东西都在发光,让人睁不开眼。
小饭店里没开空调,只有吊扇在嗡嗡地响。
谭芸坐在吊扇下面的餐桌,头发被一阵又一阵的风吹起。
丁彦看着看着,眼睛发直。
小饭店又有客人来了,老板娘热情招呼客人,客人好像是来找朋友的。
谭芸一抬头就看见了陈骆,最近他几乎是无孔不入地深入了她的生活。
他坐到谭芸对面,看着谭芸的饭盒,也跟老板娘要了一份。每次他都会点跟她一样的东西,明明吃不出味道,但他还是会坚持这么做。
丁彦没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还是跟陈骆打了招呼,寒暄客套了几句,问最近怎么没去俱乐部,还问最近有没有关注马术赛事,因为陈洲对这方面比较热衷,丁彦也找不到陈骆的话题点,只能绕着陈洲喜欢的话题聊上几句。
吃个饭,两个男人作陪,这姑娘还真是不一般呐!老板娘把盒饭放在客人面前,顺带说了句我们还有其他价位的盒饭。但客人没要。
丁彦算是有眼色有阅历的人,但他没看明白谭芸和陈骆的关系,却有种当灯泡的错觉。
后来丁彦提出有事先行一步,跟陈骆客气告别后,对谭芸说:我说的话,你还是考虑一下吧。
谭芸说:好,下次再来报我的名,洗车免费。
丁彦笑了一下,说:一定来!
丁彦走出小饭店,立刻被门外的热风扑了一脸热气。燥热极了。
谭芸看着陈骆,总有种他们吃的不是一种东西的错觉。一个盒饭,竟然能吃出贵族范儿来,也是没谁了。
谭芸:你是不是失业了?
陈骆看向她,像么?
谭芸郑重地点头,像。欸,你知道人家都怎么说我们吗?
陈骆:有人说你?
谭芸嗯了一声,不只是我,还有你。
陈骆:说你什么?
谭芸:说我傍上大款了。
陈骆:也没说错。
谭芸:谁傍你了?是你对我有所求。
陈骆:你可以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