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此,慕容安然明白乔九幽所说的一切。
她平静地放下一条腿,两膝跪立,伏在地上,将软肋暴露:罪臣知错,恳请责罚安然一人,切莫牵扯无辜。
乔九幽朝着欲要动作的宸妃使了个眼色,后者只好暂停宣惩。
其实,涉不涉及他人倒是次要,自身觉悟最重要。乔九幽高高抬起胸脯,故意说给身后之人听,伤人的关键在于避免利器重现,依众人理解,你的利器,就是陛下的宠爱。大将军是否还要继续呢?
慕容安然抬起泪目,恢复起一位将军该有的肃穆威严和一言九鼎。
她冲宸妃一字一顿道:臣,于此地明志,此生,断不与陛下再做纠缠。
语落,乔九幽睫羽下亮晶晶的眸子里,愉悦不再掩藏。
她走过,拉起人的手,换了副温柔面孔,道:烟姐姐,鉴于大将军对玉琼的贡献,合着陛下先前对其的一分宠爱,责罚太过,有失人心,这个结果倒是避免二次伤害,从根本上,消除隐患,你瞧着如何?
封烟知其中分量,虽不忍这般,但事已犯下,杜绝下次,才是关键,好,此事便了,唯我三人知晓,谁都不可再提及。
慕容安然心痛回应着。
从这一刻开始,她应了他人的要求,也要兑现自己的承诺。
我们去瞧瞧陛下吧,若醒了,唯需像烟姐姐这般温柔妥帖的人在身边。乔九幽一边牵着封烟往里走,一边斜过目光,冷漠道:雨已至,还不快带上老将军归家?你已不忠,岂能再不孝!
两道身影齐齐离开,慕容安然挣扎起身,不知如何踏出的门。
冷雨劈头盖脸地打来,迷了眼,湿了心。
爹,无事了,我们回家吧。
慕容敬敏抬起苍老的脸,雨水顺着发白的发、泛白的须直直流下,厚重眼皮勉强睁开,经年风霜刻满英容,袍子实在抵不过深秋的寒、凄苦的雨。
袍子里一具枯骨,更是抵不过皇家的喜怒无常,他颤巍巍问:事了?可究竟是何事?我只听闻你伤了陛下?你为何要伤她,她不是你的
慕容安然顶着风雨,迈开步子,往前走,因受了耻辱和委屈,或是伤心至无以复加,她在大雨里悲愤回应:伤哪里了?女儿不孝,故意把陛下艹出血了!
慕容敬敏猛地一怔,拿起地上拐杖,试了三次,才勉强站立起身,接着,毫不犹豫追打上去。
因战事瘸了一条的人,右脚吃力的捣着地,干枯瘦弱的身子骨,频频倾斜。
前面的人走得并不快,有意等着瘸腿老将。
远离了皇殿,在疾风暴雨中苦走了一个时宸的慕容安然,在祠堂前,再次跪下。
一下、一下、重重的一连十几下。
最后一下落在慕容安然后脑勺,一个天旋地转,身子跌落在泥水之中。
你个畜生,怎能对陛下做出这样的事!
拐杖直直对准匍匐在地之人的脊梁,生而以报国的老将,气得泪涕纵横,若是陛下出了什么岔子,你如何面对列祖列宗,他们全都是为了乔氏是要因你,一朝成为罪人?!
大雨滂沱,有人同行军打仗一样狼狈,秀白的靥,挂满泥水,数棍下去,脸色惨白如浆,面上分不清雨水还是泪水,早已看不清堂内供奉的牌位。
雨如豆,砸上纤薄眼皮,慕容安然哽咽着问;爹,我慕容氏一族,忠君报国,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慕容敬敏拿着拐杖捣着地,面上皱纹拧成了一股化不开的枯竭山川,为了慕容一族的荣光。
荣光慕容安然高仰脖颈,闭着双眸,泪雨划过青丝,溅起一瓣瓣微不可查的残花,祖上包括您在内,为的是荣光,可我为的是她。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伤她!
澜澜,叫我失望了
雨声太大,慕容安然的剜心倾吐,泯灭在雷声之中。
你说什么?大点声!
雨水将人彻底浇透,冷飕之物,顺着衣领将胸腔上的热气搜刮全无,慕容安然颤如离了枝的叶,她在磅礴雨势中愈发孤冷,一颗心,愈发没了勃勃生机。
这世间最可怕的是皇族,定了你生死,还叫你跪着谢恩,荣光是他们给的、富贵也是他们给的,世人所艳羡的一切,都来自他们的指缝慕容安然忍不住大声悲喊:可我们究竟是他们的什么人?忠诚的侍卫?勇武的情人?还是一只听话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家奴!
安然慕容敬敏心疼地替幺女抹去脸上泥水,摇了摇头,流着慕容族血的我们,没得选啊。
是啊,没得选没得选爱上她,没得选离开她、我没得选一切。
泥水抹去,露出至清至纯的眸,她看向自己的老父,首次以幺女的口气,略带求慰;爹,若有下辈子,安然愿是个乡野莽夫,只知打鱼砍柴,适龄寻一普通女子,成婚生子,守着清寒,守着恩爱,直到白头。
知子莫于父!
慕容敬敏凝身,一时呆滞。
千言万语如同九霄天幕下的雨滴,轰然萦绕在父女之间。
老将知晓幺儿说不出、道不尽的苦,他松开手,拐杖扔在水里,膝盖弯曲,艰难地蹲下,比雨声还要大的铿锵音调传了过来:爹信你有不能言说的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日子还得往前有什么责罚,爹与你一起扛。
日子,还得过。慕容安然垂下脸,不敢与人对视,肩膀上的手掌,给予厚重力量,在凄苦的寒冷里,也在深沉父爱下,她含泪嚅嗫:爹,为安然,寻一门亲事吧。
亲事?!
亲事。
慕容敬敏回过神,品着饱含绝望的两个字,一把搂住幺女,跟着一起落泪,两具身躯依偎着,护着即将熄灭的星星之火,安然,世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陛下你不是陛下,你,想好了是谁?
我不是帝王,我也没有男人的根,慕容安然赫然难忍悲痛,她放下一切沉重包袱,似一稚童,在老父怀里放声哭诉;为女儿,择一夫君吧。唯有这样,才能远离了她们。
作者有话要说:
乔九幽:做三就是要趁虚而入、逼其分手。
继续白//嫖好了,有空评论一下就行。
第18章和我上//床
天色已亮,廊外雨水滴滴答答,周遭寂静又生冷。
一场秋雨一场寒,封烟操持半宿,适才得空落座女帝病榻。
一干人退却,好不容易亲君侧,独自陪上一会,试了试对方额头,还在烧着,不料昨夜风寒又入体,病体雪上加霜。
好一阵哀叹,作为帝王之妃,她无法指摘女帝过错,作为青梅竹马的恋人,心里已是一顿埋怨。
慕容安然纵容有错,若不是女帝一味宽纵,怎遭这等难以启齿的罪?
即便大将军力气惊人,压得人动弹不得,但只要一声令下,大内侍卫岂不上前阻止。
说白了,还是太过纵爱。
先前几年未曾这般,慕容安然得胜归来,小别胜新婚,闺房内胡闹一团,出了鸳鸯帐,君是君、臣是臣,严明恪守。
封烟不再探究缘由,她淘洗了帕子重新盖上女帝额头,又伸手进其内衫,刚换干衣不久,未曾发汗,且将被角掖好,细细看人。
印象里,女帝身子一向不错,很少受寒发烫,偶尔鼻塞,喝两三日苦药便好个彻底。
唯有一次缠绵病榻多日,乃十年前一桩旧事。
梨花满天,天温风暖,不知为何,十七岁的女帝烧得迷糊,定了亲的鹤庆郡王封氏嫡女,奉旨进宫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