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想,我与你一起。
薛祺把斗篷上的带子打了个漂亮的花结,一双深邃的眸子望向卓萤。
沾了雪花片的睫毛颤了颤,卓萤盯着胸口的花结,握紧了手中的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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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谢相迎到蒹葭城开始就没见这雪停过。
人一连昏了四五日,醒过来时像被扒了层皮。谢相迎不知自己生了什么病,问来诊脉的太医,太医只说是风寒。
朝玄殿,已经能下床的人正揣着手炉坐在门口赏雪。
这些日子,除了太医和姜献渔之外没人再来看过他。柴弈和黎昀估计是要放弃他了吧,这样的身子看着跟活不过一个冬天似的。
眼睛被风吹的有些发涩,远处一团白色的东西朝他飞来。
咕咕险些与雪融为一体的胖鸽子砸进人怀里。
凌琅给他写信了。
谢相迎打开字条,信中说谢恒云已经回营,他们要尽快回盛京了。
回去。
谢相迎看着手中的字条,后面写着什么,已经读不下去。确实该回去了,谢恒云已经被放回去,留下一个凌倾允又有什么等待的意义。他早知凌琅对凌倾允恨之入骨,如今再听到他决绝而去的消息,心下便没有从前难受。
只是病中的人听得知这样的消息,难免有些伤感。他之于凌琅,是不遗余力在付出的,可是凌琅为什么就看不出,朝中把持政权的另有其人呢。
这些日子,每每思及凌琅,谢相迎心中总觉沉闷。
一阵寒风吹过,人又咳了起来。姜献渔听见声音,放下手中正在布置的碗筷走过来,把炭火盆挪得离谢相迎近了些。
俩人前些日子发生了些尴尬的事,姜献渔本不打算过来,但那柴弈一门心思要他来照顾生病的凌倾允,若是拒绝只怕又会被打一顿。
这蒹葭城的雪,一直是怎么大吗?谢相迎把字条撕碎放进袖中。他用的是蒹葭城而非竟胜国,他知道这座城原本不属于竟胜。
姜献渔稳稳坐在门框上,看着斜飞进来的雪,低声道:从前不是的,今年的雪来的比往常早一些,也大许多。
姜献渔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雪,即便是打扫干净,一夜之间又能落到小腿处。再这样下去,蒹葭城的百姓该如何度日。
反应到自己在想什么,姜献渔无奈地笑了笑。他在干什么,这些事哪里是他现在需要考虑的。
眼前的人唇角带笑,可眸中却看不到一点笑意,谢相迎问他道:公子可是乌徕王的后人?
这人与姜姬的样貌实在相像,谢相迎觉得自己不会猜错。
姜献渔愣了片刻才点头道:若是没有那场战乱,我会成为关雎宫的主人。
你是姜国太子?
姜献渔望着谢相迎脸上的面具,姣好的容颜满是苦涩的笑意:是,这些年来我明明还在乌徕,可每时每刻都有身处异乡之感。我的子民未变,关雎宫未变,一切都仿佛未变,可一切又都便变了。
姜献渔在谢相迎面前说了许多,这是这些年来他说过最多的话。从来没有人愿意坐下来,听这些话。柴弈占领关雎宫的那一日也占有了他,姐姐下落不明,而自己日一之内,从人人跪拜的太子殿下,成为需要跪拜竟胜王的男宠。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谢相迎心中的第一反应,是这首从小倒背如流的古诗。若非亲身经历亡国之痛,哪里能写出恨别鸟惊心这样的字句。
两人静静坐着,不多时一个十几岁的丫头踏着雪来送药。
这药谢相迎喝了有几日,苦的厉害,每次喝完总觉身子十分暖和。太医没有告诉他生了什么病,谢相迎觉得应该是风寒,古时候得风寒是了不得的事,他不该在雪地里坐着的。
捏着鼻子喝完苦药汤,那丫头又奉上些蜜枣。谢相迎吃了一颗,才觉得口中的味道好了些。
病中身子不大好,如抽丝一般没什么力气和精神。用过午膳后,谢相迎便歪在坐榻上小憩。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久,已经不能算是小憩。
我家公子已经死了,陛下还要这样折辱人么!
一片混沌之间,谢相迎听到熟悉的声音。
朕说了,见不到他不会放人!那声音带着怒气,是不容拒绝的语调。
公子!
谢相迎猛地睁开眼睛,眼前黑漆漆的一片,不像是在朝玄殿。
公子。
谢相迎转头,发现叫他的是每日来送药的小丫头。
我这是在何处?
眼前昏暗的很,那丫头手上拿着灯,谢相迎借着微弱的光,终于看到自己置身在何处。
很狭窄的密闭空间,没有一扇窗子,四面盖了兽皮,十分暖和。
奴叫清雪,殿下饿了就唤奴。清雪没有回答谢相迎的问题,黎昀吩咐过,除了照顾谢相迎的起居,不能和这个人多说一句话。
谢相迎知道自己再问不出什么,也就没再去问。
这样狭窄的地方,隐隐可以感觉到身下在晃动,他们此刻不会在马车上吧。
这是要去哪里?
看清雪始终不言语,谢相迎心下有些着急。这样神神秘秘的把他运出去,要想回北齐可就难了。
凌琅不救他,他要自己救自己。
告诉我,马车要去何处?谢相迎冷冷问了一句。
清雪听见谢相迎提及马车二字,眸中有些惊讶,只支吾道:不去何处,殿下莫要多想。
告诉我。
一把精致的匕首抵在清雪白嫩的脖颈上,这把刀谢相迎只用过两次,一次是在西偏殿为凌琅切苹果,一次是在今天,他不想伤害别人,但也不想牺牲自己。他的命和旁人的命同样重要。
清雪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是被黎昀从关雎宫抓来的,她不想死。
黎昀太子说东陵极寒,不利于殿下的病情。此刻,是在去往东陵国的路上,殿下饶命,奴不是东陵人,是乌徕国的子民。清雪抬起头,一张秀丽的脸上落下两行清泪。
你是乌徕国人。
谢相迎仔细思考着清雪的话。这小丫头对蒹葭城行宫的各个地方都很熟悉,年纪又小,不像是在说假话。
这会儿到哪儿了。谢相迎问她,他在朝玄殿喝得那碗药肯定是有问题的,不然不可能被人抬到马车上,走了这么些时候才醒过来,也不知这马车已经过了何处。
清雪道:在洛林境内了,再往西走,出了边境是魏国。
东陵在北齐西边,最近的路是从北齐境内穿过去,黎昀这么急着往北齐外走,估摸着是想偷偷把他送到东陵。
这小子居然也知道害怕,想来是此番没带多少人跟着。
谢相迎冷哼一声,匕首始终没从清雪的脖颈上挪开。
他的手落在铃铛上,正要用那千里传音,蓦地马车外躁动起来。
保护殿下!
人声与马嘶鸣的声音交杂在一起,谢相迎意识到这是有人来劫车了,不管是谋财还是害命,这都是他逃出去的好机会。
想要活命就别说话。谢相迎用眼神警告了清雪,清雪点了点头,将嘴巴闭紧。
谢相迎收回匕首,手在四面的兽皮上摩挲,紧绷的触感终于有一处松散的的地方。
尖锐的匕首划开兽皮,冷风交杂着大雪打在泛着潮红的脸颊上。
谢相迎咳了几声,只觉得心口处的血肉都缩在一起。
四面火光大作,万箭齐发,刀剑之声不绝于耳。
此刻站着就是个活靶子,谢相迎意识到这一点急忙蹲下。
主人!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火光中穿着月牙色衣裳的人,手持弯刀纵马而来。
阿萤。
谢相迎的眼睛有些湿润,紧要关头,救他于危难之间的,是这个平日里一问三不知的小姑娘。
乌黑的骏马飞驰到马车旁,卓萤朝谢相迎伸出手。
谢相迎拉过卓萤的手翻身跳到马上,二人纵马往人群之外去。
不远处身穿红衣的人踏雪而来。
薛祺死死拉着手中的缰绳对二人道:往南边净水林方向走,那里山多容易躲藏。
好。
卓萤会意,跟着薛祺往南去。
几人路过一辆粮草车时,谢相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殿下!带我走罢。
谢相迎抬头,那粮草车上站着的居然是满目惊慌的姜献渔。
带走他。谢相迎道了一句。
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