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春白日,蛇人醒转了。
他睡得香甜,安稳得前所未有。
在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中,他睁开眼睛远远望见男孩忙碌的背影,心里涌动起与春天相配的激动。
目光停留在自己依旧完整的尾巴上,不禁愕然,轻轻问道:这个冬天没有野兽来吗?
你醒啦?
男孩笑着转回身的时候,却因动作幅度太大,袖子勾倒了存储果酱的陶罐,造成了新年第一场果酱大事故。
蛇人皱了皱眉,但为醒转能见到完整的尾巴和活蹦乱跳的男孩而心情舒畅,于是帮他一起收拾满地狼藉。
我不是故意的。男孩蹲到地板上捡拾陶罐碎片,一不留神白嫩的指腹被划出了一串血珠子。
哎呀。
他叫了一声,望着往外冒血的伤口愣了片刻,顺势把手伸到蛇人面前撒娇道:人类通常会吮吸伤口止血。
男孩眨眨眼睛,暗示不言自明。
蛇人面容上浮现出焦急和为难,回答道:我的唾液有毒。
好可惜。男孩接受了这种说法,扁扁嘴表达失望,安分地把手指吮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一指宽的伤口使得男孩被取消了收拾残局的权利,只能搬了坐垫坐在厨房地板上看蛇人忙活。
好了,把剩下的果酱装起来蛇人收好碎片,擦掉了地上黏糊糊的附着物。
他正想起身去洗手,先是被一股不小的力道拉住了手腕,紧接着手指就被包裹进了一个柔软温热的巢穴里。
你!蛇人被奇怪的触感吓得不轻。即使看到是男孩在吮吸自己的手指,也没有减轻惊吓。
我的唾液没有毒。
男孩恋恋不舍地松开嘴,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语气很是无辜:手指是甜的,不浪费。
蛇人记起人类小孩对甜食的偏好。
集市上,他经常看到大人们用糖果让哭闹的孩子安静下来。他独居太久,对饮食没有要求,只要足够果腹就行,却忽略了男孩作为人类的喜好。
春天来了,树林里很快会有新鲜的蜂蜜。蜂蜜涂抹在荞麦面包上会更符合男孩的口味。
阳光从厨间向南的窗户里照进来,温度适宜,光线落在皮肤上先发起舒服的痒,然后整个人都融化了,不由自主地懒惰起来。
于是两人一身果香味地抱上针织坐垫背靠橱柜坐下了,享受这不可多得的惬意春光。
蛇人还是对自己身后那条完整的尾巴表示不可思议:这个冬天你没有遇见什么危险吗?
没有。男孩佯装回忆了一下,我少吃一点然后睡一天,很快就到春天了。现在想起来真是难挨呢。
厨房空间太小,蛇人嫌尾巴碍事就收了起来,也能像男孩一样躺坐在坐垫上。
我怎么觉得你长高了很多。其实在他刚醒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男孩刚来的时候只比灶台高半个头,洗碗的时候要踩凳子。现在竟然已经可以踮脚在灶台上忙活了。
他挺直腰比划了一下,发现男孩的眉毛已经和自己胸口齐平,达到了村庄里人类的平均水平。
男孩跳起来,边把剩余的果酱倒进罐子里储藏,边回答:因为你睡得很久了,我还在长身体嘛。
也对,蛇人睡了小半年,而青春期的少年确实长高很快。
想到这,他更加愧疚。
还在长身体的男孩从小被选做祭品,和怪物住在一起。自打住在木屋里之后,男孩再没见到过人类朋友。明明是长身体的好时候,也只能靠一点干粮度过整个冬天。
对这些事,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只能等身体回暖,更加适应活动之后去一趟镇子上,给男孩换点有意思的东西。他又在心里定下了计划。
12
蛇人的生活环境简单又单调,一点点变化都能被很快注意到。
比如之前的银盘餐具,比如墙上的长刀。
这把刀是哪里来的?蛇人醒转后的第二天就向男孩问起了这件事。
那把兽骨刀的把儿镶嵌在架子的夹缝中,恰到好处,仿佛就该长在那儿。
来了一个这么高这么壮的人。男孩在身体周围比划了一下,他说,这把刀以前就是这里的。
他很遗憾自己没能成为勇士,于是这把刀对他没有意义了。他就住在附近的村落,现在过得也不错。
埋在半山腰,尸体边长了一棵不小的棕榈。
他说他在做生意。衣服很体面,我猜他能赚不少钱。
如果把那批药品运进城的话,确实能小赚一笔。
他有不少朋友一起来,看上去关系很好。
所以我把他们葬在了一起。
男孩边说边观察着蛇人的表情,在确认对方深信不疑时,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蛇人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自己少年时候想做的事情,但有梦想就已经是件不容易的事。听说对方有了安稳生活,也让人踏实。
但他有些想不通:既然要归还这把刀,为什么偏偏挑选一个危机四伏的冬天上山呢?
男孩敲了敲他的胸肌,换了一个话题打断思考:我好像又长高了,你喜欢我长高吗?
长高是自然的过程,没有人可以抗拒自然,就像没有人可以抗拒春天。
蛇人推开窗,往窗台外撒了一点面包屑,然后关上了窗户。没有一只鸟能安心地在蛇面前进食。
男孩觉察到蛇人有一颗不同于外表的、过分柔软浪漫的心,因此能说一些诗人才会说的话。
13
嗨,你好,我是菲姬。这周末我可以请一个朋友来这里做客吗?男孩捏着嗓子,举着他的兔子玩偶,假装是它在说话。
可以。自从冬眠之后,蛇人受愧疚感和对男孩的珍惜驱使,几乎没有拒绝过男孩的请求,试探着问道,是村子里的朋友吗?
蛇人记得祭品回到村庄会被当作触怒怪物的不详之人烧死。这也是他之前没有把前几个祭品送回去的原因。
男孩把兔子抱进怀里,笑着回答:是我新交的朋友。
就在蛇人理所应到地以为他说的朋友又是森林里遇见的什么小动物时,一个从身高上讲就十分可疑的男人站在他家的门口。
在柔和的春阳里,男人披了一身黑风衣,手臂长的领子夸张地立起,几乎把他半张脸遮盖在其中,露出的下半面孔像白石灰那样惨然,嘴唇红艳得就像熟透的浆果。
在见到他的第一面,每一个人的脑海中都会浮现出有关吸血鬼的种种传闻。
进来吧,德古拉先生。男孩则是一派浑然不知的神态,以房舍主人的姿态替对方开了门。
蛇人把嗓子口没有咽下去的水喷了出来:所以你完全不装是吗?全世界的吸血鬼都叫德古拉吗?
他不可以进来。蛇人粗长的尾巴挡到了男孩和德古拉之间,而后蜷起尾巴环住了男孩的腰身,似乎随时准备把他从这个不速之客面前卷走。
像极了应对自家小孩交友不慎的人类父母。
为什么?你答应过我的。男孩拍拍那条逞凶的尾巴,语气委屈。
蛇人打量这那个男人,越发坚定自己的想法:这里不欢迎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