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男孩靠在蛇人的尾巴上看书,空余的手不由自主地轻轻搔他的肚皮。恐怕连蛇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尾巴会在肚皮被搔弄的时候无意识地摆动。
玩了一会儿,他眼珠开始逡巡,低头瞧瞧书,又瞧瞧蛇人的眉眼。
这时候蛇人就知道他要问奇怪的问题了。
男孩果然开口:你为什么擅长做针线活儿?蛇的职责不是诱惑别人吗?
诱惑?蛇人不知道男孩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在他看来,自己和诱惑没有半点关系。
长了一张丧气冷漠的脸,眼白远大于眼黑的死鱼眼,微微张开嘴就会露出象征毒蛇的两枚尖牙,皮肤是中毒一般的青色。
劝别人吃苹果之类的。男孩回忆了一下,举例道,或者伤害,咬伤别人的脚后跟,然后让对方毒发身亡。
蛇确实担任了很多神话故事的NPC角色,主要以邪恶的负面形象。
那是少数有正式编制的蛇,它们不老不死有很强大的能力,听从上面的命令。蛇人总喜欢用上面解释他没法说透的一切问题,就像巨龙也不全都喜欢宝石,我认识西边的巨龙最喜欢吃甜点,总是去王城偷烤面包。
男孩对龙的情况并不感冒。
蛇人在勾毛线的时候性情最随和,话也会变多:我还听说恶魔路西法最喜欢玩偶,越可爱越好。
你听谁说的?男孩直起腰身,眼睛里泛出亮蓝的光,似乎觉得这个话题很新奇。
是我编的。蛇人即使开玩笑脸也是冷冷的,恶魔就属于上面的人,路西法是恶魔最上面的人。
啊男孩若有所思地拖长了尾音,惬意地眯起了眼睛,这么上面吗?他可真厉害。
7
天气转凉,蛇人变得越来越怠惰,不再做活儿,也无法出门。这是无法规避的天性。
他的尾巴也迟钝僵硬了很多,不能代替他的手脚做很多琐碎的事。好在男孩已经和这间屋子有了不错的默契,能准确地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入冬之后,你最好别住在我这里。蛇人语调比平时还拖沓,给人带来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我要冬眠,就没有办法照顾你。
我可以照顾自己啊。男孩往壁炉里加了一些柴火,挽起手臂,展示了一下他并不强壮的肌肉,补充道,我还可以照顾你。
蛇人思考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每年冬天都会有野兽来吃我的尾巴。
冬眠本能会让他的肢端感受完全麻痹,即使自己失去了大半截尾巴也浑然不知。如果对方不知天高地厚地对他上半身的致命部位下手,那他还是会被求生欲惊醒的。
他的尾巴再生功能很强,但每次冬眠醒来看见它缺失了一截,还是有种莫名的危机感和难过。
你混得也太惨了吧。男孩惊呼道,你可是怪物啊。
很多蛇到了冬天会在睡梦中丧生,甚至会被老鼠们分食。这是没办法的事也是上面决定的。蛇闭上眼睛嘟囔了一段祷文。
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话音未落,一阵冷风顺着窗户的缝隙钻进屋里,壁炉的火苗随之摇晃了一下。
男孩起身去合上窗,看见神殿外面的墙面上支起了长杆,上面绑着一块红巾正在猎猎地向着冬天离开的方向奔逃。
我从前怎么没见那里竖着这种东西?男孩问道。
那是给赶路人指方向用的。等雪落下来,漫山遍野的白色,赶路的商队要是在这里迷路可就不妙了啊蛇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拖越长,像是大提琴在歌唱。
你饿了可以吃我的尾巴,不疼的。遇到危险可以用厨房的鹿骨刀划醒我,要划在关键的位置蛇人用他的指甲在肚皮上恰出一个红色的印子。
我要睡了。他勉强睁开眼睛看向男孩,声音弱到听不见,希望明年还能见到你。
男孩没有说话,走近他,卧到蛇人腹部尾巴开始延伸的地方。那里是蛇人身上为数不多有温度的地方。
温馨的画面一直持续到日头下沉,危机四伏的黑墨从天空的顶部浇盖下来,是冬季严寒伸出的爪牙。
男孩的耳朵里回响着蛇人均匀的呼吸。
他眼睛里露出了狡黠的笑意,伸手尝试着揭开蛇人上衣的下摆:让我看看
他的头顶传来尴尬的咳嗽声:我还醒着。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有两男孩也不遮掩自己的目的,嬉皮笑脸道。
我知道。蛇人没好气地打断道,你放尊重点,我是怪物。
第3章骨刀
8
山脚下的雪还是干而细的,纹理粗糙,像粗制的调味料洒在矮小的灌木上。
风则更加猖狂,像是酒气从囤放了一整年的木桶里释放出来,对着暴露在皑皑巨浪中的所有生灵发狂,和仅有的阻挡物摩擦发出尖锐的吟唱。
杜昂,我们还要上山吗?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带着皮棉大帽的男人脸颊已经被吹得紫红。
被叫做杜昂的是个高大英俊、体格健硕的男人,一声不吭地走在队伍的前端。事实上,他的情况也不乐观,面颊麻木,暴露在皮毛之外的头发和睫毛上都挂起了冰渣。
他穿着一身厚实的皮料,背把大而特别的兽骨刀,恶狠狠扭头道:我早就提醒过你们,怕死就不要跟来想想这批货,只要趁现在进城,转手就是五倍以上的价格,等开春被站岗的巡逻兵查到就等着送命吧。
显然他在队伍中有特殊的地位,一言既出,大家都安静了不少,专注于脚下的路埋头往山上走。
风没有山脚那般刺骨,羊毛似的大雪又为他们唱起了新的索命曲。更让人心神不宁的远远不止滑溜崎岖的山路,还有被白色覆盖的山野异常刺目,遮蔽了他们辨别方向的视线。
极端气候远没有漫无目的的行走消磨人的意志。你以前真的在这个鬼天气翻过这座山吗?又有人冲杜昂喊道。
当然。杜昂头也没回,这是我第五年做这个了不过每次都有人死在路上就是了。这点我在出发之前就提醒过你们,还记得你们是怎么赌誓的吗?现在放弃不但是蠢蛋,还会是尸体。
在苍茫的雪山面前,这一支浩荡的队伍就像不自量力的蚁群,妄图用渺小的力量征服自然。他们追随着前一个人的行迹,交替着攀住前一个人的后腰来节省力量,没走多久,退出的呼声又响起了。
有人高喊着:伙计们,我退出!去他妈的钱,老子只想要活着!喊完这段话,他如释重负,转身往后走。
显然,不明白冬季覆有一层薄冰的地表有多厉害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下山比上山困难太多了。没走几步,他发出一声惨叫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中,紧接着是躯干与树干相撞的咔擦声、呻吟声和断断续续的呼救。
他没救了。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冻成冰棍。队伍里的人隐约有了这样不敢言明的共识。
杜昂,他还没死,我们要不要队伍里似乎有认识他的人,小声提议道。
杜昂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冷声道:你当然可以下去把他背上来,再把他背过这座山。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前途未卜,每一个人都自身难保。众人噤声,在同伴的呼救中继续上行。
杜昂门头前进了一会儿,猛然看见寂静洁白的天地间出现了一点飘动的红,仿佛在绝望里带来蓬勃的生气。
心头发热,他不由加快脚步:今年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饶是杜昂这样久经风雪的人看到方向与希望也忍不住欢呼,灌进了几口风雪:跟我走,我敢保证大家很快就能有地方落脚,而且还有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