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亭大师几年前路过一座小镇,遇上一位穷苦的抄经人。这人无妻无子,无父无母,疾病缠身,生活困苦,身边只带着一位老奴,唯一的生计便是为富人家抄经书。曾有人看此人字写得好,邀他做西席,他都拒绝了。只是日夜抄经诵经,过着极清苦的日子。
净亭大师听闻此事,以为此人是有佛缘之人,便上门拜访,想劝度此人皈依佛门,却未能如愿。只因那人的老仆重病咳血,已是药石罔效了。那人不愿扔下将死的老奴,净亭大师便也没有强求,放下一些银钱便离开了。
大师可曾说过,那有缘人面相几何?
出家人眼中,红颜枯骨,怎会记得人样貌。
那人在什么地方?
麟郡清江镇。
安韶华默然不语。久久之后,幽幽地吁出一口气。心里依旧辗转煎熬。
去年夏季麟郡大雨,于七月二日子时末,清江镇堤坝被冲毁,整个镇子于睡梦中被冲刷一空,活下来的十之无一。三皇子若是在清江镇避世,只怕
他不是好人。顾銛忽然说,他纵容李赞,他草菅人命,他不拿人当人看。他轻贱除了他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他是龙子。
那他也不是天
安韶华急急掩住顾銛的嘴,怕他说错话。
顾銛推开他的手:慎言慎言,知道了。半晌,顾銛抄起顶门棍说:妈的。心里还是堵得慌。我去练武。
祖宗!大半夜的你消停些吧。我给你打水,你泡泡脚发发汗也就好了。安韶华刚走到门口,衔春不知道从哪里出来,躬身说了什么转身走了。安韶华又坐回顾銛身边,揽着他给他顺气:若是当日有缘人没有跑,让人抓住了,送至御前,最大不过是圈禁。富贵闲散度过余生。安韶华缓缓地说这些年,他随时都能回到永安京,可是他没有。只怕,他是在自罚。
顾銛推了他一把:别把你那愚忠的想法灌输给我!
安韶华缓缓地摇了摇头,半晌没有说话。他不觉得自己是愚忠。顾銛长在塞外,不分尊卑,快意恩仇。在他眼里对便赏,错便罚,一切皆有法度。即便是绿沉,临阵回营,该死也得死。
而安韶华长在宫中,看到的是全然不同的人间。不管三皇子当初离开的时候惹下多大的祸事,等到吹城平定都可以回京继续享受他的荣华。最差不过是圈禁,反正有的是人绞尽脑汁为他找理由洗清罪孽。
远的不说,就连忠亲王把持朝纲多年,险些逼得皇上退位,最终党羽皆是身首异处,家破人亡。可忠亲王本人也不过是圈禁。
何况昭告天下的诏书上,皇上亲自将顾石说的殉国改为被奸人所害而失踪,便是留了他将来还能回去的一线生机。顾銛看不出来,三皇子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三皇子没有回去。
他贫苦度日却不肯让自己过好一点,整日诵经抄经。
他在自罚。
至此,安韶华心中确认通敌谋反的一定是李赞,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没必要了。
安韶华连夜写了请安折子,附上那几张手抄经书,只说是:于边陲寺中,与一位颇有佛缘的抄经人擦肩而过,未能有缘相见。听说这位大师十分虔诚,佛缘深厚。现将经书奉于圣驾前,愿吾皇天宝九如,福寿绵长。
写完,招来暗卫,让速速送到二皇子手中。
次日,安韶华一行人与李五岳一家道别,顾銛拿出一个箱笼走进屋里,看向坐在炕上的李夫人:公主,这个放到哪里?
二公子,我现在名唤清月。成安公主如今的李夫人清月说着,招手叫婆子接过了箱笼。什么东西?
顾銛说:秦伯新得的药方,说是治骨伤有奇效。
李五岳上前一步说:多谢二公子挂念。
应该的。
顾銛细细说了用法,李五岳拿出纸笔记下了。
出得门来,顾銛小声问了李夫人的伤情,李五岳说着竟落下泪来。当日李夫人城上一跃,虽有立秋、绿沉、顾銛三人三次相救,却双腿尽断,伤口染上了泥沙,当时没能弄干净,且不说阴天下雨,便是平日里也总是酸胀难忍,就连夜里都时常痛的无法入眠。
成婚之后李五岳也断了生儿育女的心思。毕竟李夫人这身子是定然不能冒险的。可谁知前不久李五岳酒后失了分寸,李夫人如今已经有孕四月有余。李五岳知道消息之后几次想要拿掉孩子保住李夫人,可是李夫人以死相逼,硬是留下了这个孩子。
前不久李夫人说,想要看看这大祐的善堂是什么样子,无父无母的孩子们可有衣食,无人奉养的老人可能温饱。李五岳便驾车,带着夫人四处走走看看。许是老天垂怜,许是这一路奔波反而锻炼地李夫人身体强壮了许多。入夏之后,安韶华收到信说李五岳李大人喜得千金,母女平安,取名宝珠。那是后话。
东宫,寝殿。开隆帝下旨的时候说太子赐住东宫,但事实上住在东宫的是他自己。东宫被他按照原先的记忆一点点恢复了,甚至廊下还挂了几个空鸟笼子一如当年。
开隆帝刚用过午膳,正要歇晌。
太子殿下一路奔来。父皇,快看!
开隆帝接过来一看,是安韶华的请安折子。拿在手里便没什么兴趣了。这些个外派之臣,有事儿没事儿总爱上个请安折子。左右不过是我走到哪里,看到什么,想到了吾皇。带给吾皇一点心意,愿吾皇好多吉祥话。其实说白了不过是皇上可别把我忘了。有些个胆大的还要弄个什么刻字的石碑啊巨龟的夸夸自己。这个安韶华还是个憨的,他的折子最没意思。
但看在这个二儿子的面儿上,这个折子还是要看的。毕竟安韶华是他的人。
只是太子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宋廉之后就告辞了。
开隆帝年纪大了,午间困顿,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