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那麻绳解下,带出柴房,先是去找了小二,同他道:我马车上的干草,若是风大恐怕会被吹散了,不知可否借贵店的绳子一用?
柴房的绳子本就无甚用处,小二未曾犹豫便应了下来。
卫韫玉见此心中稍松。她拿着绳子去到马车旁,将马车上的干草勒紧,连带着也将藏在马车内的祁陨勒在里面。
我不知道你醒没醒,提醒你一下,这里有祁湮的人,保守顾忌有二十个,你若是醒了千万不要动作。卫韫玉声音极低,在压干草时轻声同祁陨道。
马车上那人毫无动静,卫韫玉心想估计是没醒,便在勒紧他后,顺手拿了干草塞进他口中,堵了他的嘴。她也怕他醒了发现自己被捆着再喊叫起来。
在她塞干草堵他口时,干草下突然响起了一声咳音。
咳。是祁陨的声音。
卫韫玉吓惨了,赶忙学着祁陨的嗓音跟着咳了两声,来遮掩祁陨这声咳。
还好,那十几个人都没有留意这边。
她观察了番,发现没人注意后,稍放下些心,又叮嘱道:千万不要出声。
其实祁陨早在进城门时就醒了,只是他的腿疾复发疼的丝毫无法动弹。不要说从这干草堆中爬出了,能忍着不痛哼出声,便已是凡体肉身的极限了。
这腿疾是当年父皇夺了他兵权后,让一位神医借为他治疗旧伤的缘故,封了他双腿穴脉所致。
当年那神医曾给过他一封父皇的亲笔书信,信上写做个废人也好,起码一生富贵无忧。
神医叮嘱他,若是此后不再下地,他的腿不会痛,可若是他执意如常人般走动骑马,腿疾发作之时,便会痛如剜骨。
祁陨不甘心做个废人,他还是如常骑马弯弓,即便被困在那处不见天日的小院,他都要爬上院墙,举目望一望长安帝京。
因为这不管不顾,使得他每每腿疾发作之时,便如剜骨削肉,堪比凌迟之痛。
那日钦差宣旨,说新帝登基,赐他凌迟而死。祁陨便想,凌迟是多痛,比他腿疾发作时剜骨之痛如何?
此时的卫韫玉自然不知晓祁陨是腿疾发作,只以为是自己塞干草堵他口时,呛到了他。
她唯恐他再咳出声,叮嘱他千万不要出声后,便自己继续装成他的嗓音咳着,又拍着干草,试图给他顺气。
连咳数声后,都没再听见祁陨的声音,确定他应该不会再出声后,才安心离开。
卫韫玉离开后没有再回柴房,而是出了客栈,往药材铺走去。祁陨情况特殊,肯定是不能请郎中去看的,好在卫韫玉通些医术,给他治治外伤应该还是可以的。
带他离开西北军营时,她匆匆看了眼他身上的伤,瞧着是厉害,其实却都避开了要害,明摆着是留了余地,想来是掌刑之人没想着要他死。既无要害之伤,眼下瞧着虚弱些也不算甚要紧的,能保住命就好,至于调养身体的事,以后有的是时间,卫韫玉眼下想的主要是不能让他咽气。
她在药材铺买了止血和治外伤的外用药,又买了纱布和药酒,其它需要煎煮的草药一概没要。临走时路过家成衣铺,想起祁陨身上那满是血污的衣裳,便进店顺道给他买了两件衣裳。
东西买齐后,卫韫玉上街选了个路边食铺,进去要了碗面。
店家下着面,她立在一旁,打量了周围一番,状似随意攀谈道:店家,您知道这城中有哪户人家出租宅院或是要卖宅院吗?
店家闻言,有些奇怪的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这年轻人,难不成是要定居在这儿?我可劝你不要这样打算,这地界从前西北王坐镇时还好些,如今换了个领兵的,时不时便要乱上一次,除了老了走不了又念着乡情的,谁愿意在这长居?一旦跟北边开战,咱们这儿平头老百姓可怎么活。
卫韫玉闻言心底难免生了些沉闷。
现在西北地界的模样,和四年前她到西北时所见,真是天差地别。
从前卫韫玉曾听过些关于的西北传言,据传西北子民,常常私底下称九皇子为西北王,那时朝中太子党便以此为由攻击祁陨,说这是祁陨意图谋反的佐证,可卫韫玉却觉得,或许这只是西北臣民,对护佑这片土地的将军,由衷的爱戴。
她始终记得,那一年,十四岁的祁陨曾一身战场血衣,在金銮殿上告崔氏克扣西北粮饷,以至疆场杀敌竟饿殍遍野。
祁陨自请前往西北时,这地界正苦于北边突厥侵扰。边城劫掠屡见不鲜,长安的权贵门阀却只顾家族利益,连西北的军饷粮草都要克扣,如此种种,让将士拿什么上阵杀敌。
是祁陨让西北这片苦难之地,有了变化。
他自十四岁来到西北,几历战事生死,目睹西北生民之苦。
清楚那些将士不是死于敌人的刀剑,而是死于朝堂重臣的贪欲。
历任西北主事,无一人敢入京状告崔氏,唯独祁陨,那年他不过十四岁,并未主政西北军,西北一派,还在崔氏手中。他单枪匹马来西北,亲眼目睹一场边境饿殍遍野,只凭一腔孤勇返京,在御殿之上叩的额头渗血,要皇帝还西北子民一个公道。
当朝皇子血染御殿,惊动长安朝野,也给了先帝一个拿下西北一派的机会。
崔氏树大根深,却多行不义,西北之地的军民早已是怨气漫天,只不过苦于踞长安千里之遥,诉求无法上达天听。
借着克扣粮饷一事,先帝趁机拿下西北一派,而祁陨,则因深受西北臣民爱戴,接掌兵权。
后来他们唤他西北王,想来也是盼着他们的英雄,如同神明一般在西北的王座上,永远守护这片土地。
西北数载,祁陨做的很好,其中既有他本人的功劳,也离不开先帝派来的数位将士。放走祁陨的那两人便是先帝数年前派到祁陨身边的五位将领中的两位,除却这两外外,其余三位,一位调回京城,如今任禁军统领,一位接掌东南,另一位,葬身沙场。
给,面好了。摊主端出来盛好的面,同卫韫玉道。
卫韫玉回过神来,笑了笑,接过面碗,回话道:我也不是要在这长居,只是近日来腿脚不适,想要在此处好生歇上十来天,又想着住客栈不是长事,便打算在这租个宅院。
摊主听罢,笑道:这城里多的是荒废的宅院,你收拾收拾就能落脚。说着伸手指了指南面的胡同,接着道:顺着这胡同往里走,最外面那家是我家,我家里头那三家都是荒废的宅院。
卫韫玉顺着摊主指的方向瞧了眼,应道:好嘞,多谢。
不谢,您吃好。话落,便接着去忙活了。
卫韫玉吃完面后,便按着摊主指的路往胡同里走去。
她选了最里面的一处宅院。
这院子瞧着是有些荒破,但安静隐蔽。卫韫玉推门进去,往里屋走去,只见屋里的床铺都落满了尘灰,压在上头的床褥也发了霉。她呛的连咳几声。忙抱了被褥去外头拍打晾晒,又好生收拾了一番里屋。
这一通忙活下来,天色都已到了日暮时分。
卫韫玉将晾晒了半日的被子抱进屋内,草草铺好床铺,趁着天还没黑,往城外走去。
她还要将那匹从军营带来的马带进城里来。
卫韫玉从城内往城外安置马匹的地界徒步走去,到地方时,天色已经全黑。
她呼了口气,绕过几颗树往拴马的隐蔽角落走去,却在瞧见马匹时,发现还有另一匹马。
卫韫玉下意识以为是追兵,准备先撤。这马不要也罢,还是性命要紧。
她刚一转身,那两只马匹后头,突然响起了声音。
殿下呢?
估计真是追兵,开口就问祁陨。卫韫玉心道。
您说什么?什么殿下啊。她边说着边环视左右,想看看到底来了多少追兵,反正眼下没有祁陨那个重伤的累赘,若是十个以内,说不定,她还能逃脱。若是人数多应付不了,那也无碍,反正祁陨不在身边,咬死不认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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