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自己于她,算不得什么,便是死也难得她一滴泪水。能换得一声叹息,或许都是奢望。
却没想到,身历百痛埋于冰雪之下魂魄将散时,竟又瞧见记忆中的她,她双手冰寒,却在他心头重燃了火光明日,那一瞬,他生了求生之念。
可此刻望着眼前陌生的人,祁陨方才明白,一切不过是场荒唐大梦。
她在长安帝京皇宫,在他皇兄身旁,她不会在他身边,更不会在他怀中安眠。
祁陨微微合眼,到底未曾搭上眼前人伸向自己的手。
他掩唇重咳,在咳声渐停时,冷冷道了句多事。话音冰冷,毫无情绪。
卫韫玉伸着手,冷不丁听得他这一句多事,只觉一口老血涌上心头。原本她心中还打了许多腹稿,以应对祁陨问自己为何救他,却没想到,这人开口就是一句多事。
卫韫玉不敢置信的缩回手,眼瞧着祁陨撑着枯草地,虚弱的爬起。
一时分不清,他这句多事,是说自己伸手想要扶他一把,还是说她救他?
卫韫玉傻楞了瞬,这一瞬,祁陨已然爬起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
只是,他毕竟重伤在身,没走几步,便连连猛咳起来,这咳声将卫韫玉唤的回了神,她也没了心思去想他那句多事,只心下暗骂他不识好歹,便赶忙追了上去。
卫韫玉身子再弱,也比重伤的祁陨好上许多,轻而易举便追上了祁陨。
你身上的伤卫韫玉本想说,你身上的伤甚重,眼下不易走动,不如暂且上马,由我带你去近些的城镇寻个马车。
可她话刚出口,那浑身是血的祁陨,便愣愣瞧了她一眼,随后眼神带着厌烦,道:不要跟着我。
他并不感兴趣这个陌生的人为何救自己,他只觉得烦闷。若是早被凌迟而死,眼下他恐已下九幽地狱,或是已然忘记今生所有,转世轮回去了。可偏生他竟没死,不仅没死,关于从前的记忆也是半点没忘。
这分毫未曾淡忘的从前,便又开始折磨着他,祁陨脑子全都是身着红装嫁衣的卫韫玉对着祁湮那个伪君子笑颜动人的模样。他虽未见过卫韫玉身着凤冠霞披的模样,可他见过她十五岁生辰时的一身红装。
明艳动人,灼灼风华,是乍见之欢,也是他生平仅此一遇的怦然。
那是极好看的,只是,不属于他。
忆起如此种种,祁陨心头更如被万仞而绞。
身后那人紧跟着自己,她出声时他竟好似听见了卫韫玉的声音,可愣愣回头,瞧见的,却是全然陌生的一张脸。祁陨咬唇,他冷声斥了那人一句,继续走着,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体伤的有多重。
卫韫玉被他这一声冷斥给吼愣了,也想不明白自己哪处得罪了这位主,心头暗骂了句脾气古怪。
为了不触祁陨霉头,卫韫玉只得停步,她停下,祁陨继续往前走着,可惜这回他走不过三两步,便倒了下去。
他伤的太重,强撑着走几步,便是极限了,浑身的伤痛极,眼下是疼晕过去了。
眼见着他人倒了下来,卫韫玉还以为是死了呢,慌忙近前去。探了探他鼻息和脉搏,确认还有气儿,她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死就行。卫韫玉抹了把冷汗,硬拖起祁陨,将他拖到一旁的马匹上。
亏得这赤血通人性,两人坠马后,它便回来紧跟着他二人。否则这当口,依卫韫玉现下的身子骨,着实不知能如何将祁陨给带进城去。
祁陨身上的伤太重,卫韫玉早年行军学过些医术,她瞧得出,祁陨这一身的伤若是不能妥善救治怕是撑不了几日活了。
她虽会医术,可这荒郊野岭什么也寻不到,自是没得法子给祁陨医治。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进城去,想法子给祁陨抓药看伤。
卫韫玉将祁陨拖上马,环视四周,想着入城的法子。
她带着个重伤的祁陨,不能贸然入城,若是祁陨失踪的消息已然传出,想来城中会有人搜查,即便无人搜查,带着一身血衣的祁陨也会在城门口引起守城兵士的盘问。
祁陨在西北呆了这么多年,倘若守城的兵士见过他,怕是完了。
思来想去,卫韫玉决定将祁陨和马匹藏在一处隐蔽处,自己去城门外买驾马车,扮作马夫,将他先带进城内。
她藏好祁陨和马匹后,背着包袱去了茶摊子附近,瞧见有个装着干草的马车,想到这应该是喂养牲畜的干草,便买下了这驾马车和车上的干草。
卫韫玉带回马车后,先是将一部分干草从马车上取下,放到自己从军营带来的这匹马旁边。接着便拨开剩下的干草,将祁陨抬进去,用干草埋下他的身体,将他藏得严实。
做好这一切,她拍了拍从军营带来的那匹马,低声道:马儿乖儿,你先在这呆着,饿了就吃这些草,待我进城安顿好了,再来接你。
话落,她驾着自己买来的马车,带着祁陨入城,留下这匹马和剩下的一半干草,藏在了隐蔽处。
第8章、不甘心(捉虫)
卫韫玉几日来赶路,衣衫褴褛风尘仆仆,脸上还粘着雪泥风干后的泥痕,又用了模仿粗噶男声的口技。
乍一看,丝毫没有前往西北前那副女扮男装的温润公子模样,说是个运送干草的马夫,倒是半分也不突兀。
这处边塞小城,只有一处供来往货商落脚的客栈,卫韫玉没得选择,只得先去这间客栈住店。
小二,住店。一间房。她一边跟小二说着住店,一边暗暗盘算,想着需得尽快找个院落落脚。这地界只有这一间客栈,若是被西北军营里祁湮的人追出来了,岂不是一搜一个准儿。
哟,客官,真是不巧,咱店里今儿这房都住满了,只剩后院的一间柴房,不知您能不能委屈委屈。小二为难道。
成,有的住就成。卫韫玉爽快应道。
话落,却悄悄打量着店里。
这客栈里,少说数十间房,按理说不至于住完了的,除非是,有什么人是带了大批随从来的。
卫韫玉瞬间便想到了营帐里那道染血的圣旨。
难不成是宣旨的钦差在这儿落脚了,她心头大惊,面上仍维持着平静,笑着同小二往柴房走去。
出了前厅,往柴房那边绕去,果然瞧见整齐站着两队人,粗略估计至有十余人。
卫韫玉从他们跟前经过,装作不经意往一旁侧倒撞向其中一个人。
对不住对不住,小的这腿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残疾,走快了站不稳。对不住了大哥,小的没撞疼您吧。
被她撞了的人,下意识起了防备,不知用了股什么力道将卫韫玉震开,口中道:无事。
那就好那就好。卫韫玉讪笑着离开。
小二领着她到了柴房,便赶忙离开招待客人去了。
卫韫玉合上房门,背对门立着,脸色凝重。
方才她同那人说话,用的是西北乡音,虽粗噶却也是容易听懂的,而那人一句无事,卫韫玉一下便听出来是京城口音。加之方才震开她时的那股力道,摆明了是内力。十有八九就是京中派来的人。
幸好自己事先将祁陨藏在了马车上的干草堆里,没有带着重伤的他来住店。否则这不是直接撞进杀局里嘛。
只是眼下还是危机四伏,卫韫玉生怕祁陨在干草堆里醒了后会直接爬出来。
若真是如此,她可就白忙活一场了。
自己于武艺之上本就算不得精,应付寻常侍卫自是可以,可若是禁军大内的人,一下还是起码十几个,卫韫玉自己可没有胜算,况且,眼下还有重伤的祁陨,她纵是拼死怕也带不走他。
怎么办?怎么办?
卫韫玉焦灼不已,在瞧见柴房捆柴火的绳子时,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