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潮湿,泥越往深处就越容易松动。都怪当初埋得太深,桑洱出了一层汗,袖子沾了泥,终于,树枝触到了土壤深处的一个硬物盒子的一角。
找到了!
桑洱一喜,扔开树枝,趴到地上,使劲将它拔了出来。
埋在地下五年的木盒,飘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好在里面还是干燥的,藏了一枚掌心大小的墨翠令牌。
正是五年前,桑洱为了留退路而给自己准备的、最后却没能用上的玄冥令。
当时桑洱考虑到第二个马甲未必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昭阳宗的身份,如果把玄冥令藏在昭阳宗的地界里,那她就拿不着了。所以,桑洱将那枚玄冥令埋在了山下。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桑洱谨慎地将这枚失而复得的宝贝贴身藏好,顿时觉得有底气多了。
修仙大会这么重要的篇章,现在细节都还没加载出来。万一剧情坑爹地发生了偏移,那就糟糕了。她手无寸铁的,还是一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哑巴,岂不是只能等死?
这枚玄冥令里可藏了不少好东西,大多是疗伤圣药。真有个什么危险,也能续一两秒的命。
转眼间,那轮夕阳红日已经落入了江水平面下。仿佛天幕落下一层暗蓝的纱,覆盖在了大地上。
桑洱挠了挠耳垂,她记得,她上具身体的原主,小时候就是在这一带被毒蛇咬伤了,之后才会撞见郎千夜的。说明这附近不安全,天黑了就更麻烦,还是赶紧走吧。
三两脚踩实了土壤,桑洱原路返回。
进了树林,两眼一抹黑。桑洱用袖子挡住脸,免得被尖锐的树枝刮伤自己。快走出树林时,裙摆却被一根横伸出来的枯枝缠住了,没耐心去解,桑洱使劲一扯,衣服是挣开了,人却冲得太过,往外踉跄了两步,一下子撞上了一个身影。
桑洱的腰一暖,被人揽住了。然后一个低柔的、略有几分惊讶的声音传来:嫂嫂,你怎么在这里?
桑洱一抖,抬头就对上一双秾丽深邃的眼。
尉迟兰廷并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数个陌生的年轻人。看打扮,应该都是来参加修仙大会的人,有男有女,意气风发。
不过,可在这群人里,数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尉迟兰廷。
而这里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是落在他身上的。
桑洱:
不愧是男主,走到哪里都是万人迷,男装女装也不影响。
系统:为了准备后天的修仙大会,大家都抓紧时间,在天蚕都购置需要的物品。双方在路上偶遇,一起回来而已。
桑洱:原来如此。
一个少年热情地道:尉迟小姐,这位是你的熟人吗?
是啊,需要帮忙吗?
尉迟兰廷微微一笑,三两语婉拒了他们,又道:诸位不必等我,请先回去吧。
等这群闹哄哄的年轻人走了,尉迟兰廷就敛起了他那无可挑剔的迷人笑容。
桑洱:
这也变得太快了吧。男人的脸,六月的天。
尉迟兰廷握住她的小手,抬起来,端详那只袖子,蹙眉:怎么又弄得这么脏?
桑洱瞟了一眼自己的袖子,莫名也有点心虚,想缩回去。
刚才趴在地上挖玄冥令的盒子,她的衣袖不仅有泥,还湿一片。天黑根本看不清,谁知尉迟兰廷的眼睛会这么尖。
而且,尉迟兰廷这语气,很微妙。倒不是讨厌和嫌弃,而像是
桑洱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非要打个比喻的话,就像是看见自家养的狗偷偷出去鬼混,弄得一身泥水回家。爱干净的主人堵在家门,握住了狗爪,挑剔地检查到底有多脏,油然而生出的一种有点麻烦、又不得不管的语气。
桑洱:
打住打住,这都什么联想!(╯‵□)╯︵┻━┻
那边是眠宿江吧。尉迟兰廷看了她身后的树林一眼,语气不辨喜怒:这么大个人了,还跟个小孩一样,去江边玩水,不知道危险的吗?
桑洱缩头耷脑,抽手,想将脏了的袖子藏起来。
别动。我都看见了,你藏什么。尉迟兰廷淡淡道:另一只手呢?
桑洱两只手一起乖乖地递了上来。
感觉袖口动了动。桑洱悄悄抬眼,就是一怔。
尉迟兰廷在给她卷袖子。
天穹残余的昏光,让他的肤色有种苍冷又温柔的质感:就这么着吧,先卷起来,回去再说。
卷完了一只袖子,一阵大风吹来,桑洱挂着帷帽的绳子忽然断了。
帷帽从她背后落下,一路滚啊滚,滚到了数米以外,撞上了一双靴子。
来者脚步一顿,弯腰,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拾起了那顶帷帽,走到了她身后。
桑洱毫不设防地转过身,当她看见了那眼熟的袍角时,眼皮就是一跳。
抬眸,这次,再无帷帽的遮挡,她与距离自己三步之遥的谢持风,直直地对上了眼。
桑洱缓缓吸了口气。好在,经过了刚才在街上的冲击,这次,她已经不会再失态了。
仿佛有点畏惧陌生人似的,她往尉迟兰廷温暖的身体上靠了靠,只探出了半张雪白秀致的小脸。
从对方这张脸猝不及防地入目时起,谢持风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岩浆做的手攥紧了,每一呼一吸,都是无穷的痛苦。
眼前这少女,面容懵懂好奇,充满天真。看他的目光,也是全然的陌生的。
但有那么一瞬间,谢持风以为自己看见了桑洱。
这五年,他走南闯北,才知天下之大。已不是第一次见到和桑洱有几分相似的人,有的是眼睛像,有的是唇像,有的是鼻子像。
看得越多,心里就越是空落,用什么东西都堵不满。
那些都不是她。
他知道的。
但每一次,为了那点相似,他明知桑洱的祖籍在何处,还是会疯魔地掘地三尺,去那些陌生人的祖地,去看他们有没有一个已经改名换姓的亲人,是他要找的人。
最终,只吓得一开始善意对待他的人,都离他三丈之远。
后来不知从何处走漏了消息,有一些妖魔鬼怪觊觎他的金丹,便故意伪造线索,引他入陷阱。
谢持风踏着冰冷刀霜,杀了无数似假还真、冒认是她的妖怪和恶人,才渐渐熄了那点无根据的疯狂,开始沉默而日复一日地辗转各地。
他去过桑洱曾经神采飞扬地提过要去的地方,苍茫的大漠草原,千年冰封的雪山,柔情似水的江南小镇。也去过他们曾经一起执行过除妖任务的地方。
大禹山下摇着蒲扇的苍老村民,云淮沽南镇的陈家小姐与她的上门夫婿
可那些人们对桑洱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也压根没有把眼前的谢持风和当年那个初出茅庐、一身雪衣的青涩少年联系起来。
唯有一个稍微有印象的缺牙老太婆,拍着大腿,点头说:没错,那年确实有个很俊的小修士跟他的师姐来过哩。
说话漏风,颠三倒四,说来说起就是那几句话。他却可以坐在简陋的门槛上,晒着暴烈的阳光,听一个白天也不腻。
就这样走了一路。之后,他也依然有碰到过像桑洱的人。
只是一眼就知道那些人不是她,而他要的只有她,所以再无停滞和波澜。
此时此刻,眼前这个掉了帷帽的少女,虽然第一眼很像桑洱。但她的年纪,比桑洱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还小,显然,只是陌生人而已。
他很清楚。
可不知为何,对上她的眼眸,谢持风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心悸,那股心恸,压得他喘不过气。
难道是因为她的样子格外地像桑洱吗?
凡是激烈的情绪,再如何压抑,也会外放出来,被人感受到。
此刻这样诡异的场面,那样直勾勾的、仿佛穿透了桑洱的皮肉的目光,尉迟兰廷又怎么会感觉不到。
他微微眯起了眼。
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眼前这人的目光,分明不是对着他,却还是让他感到了冒犯像是有人在觊觎自己圈定之物的冒犯。
身边的小傻子似乎也有些紧张,往他的身后缩了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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