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年春开得早,温度回升得快。
回暖后吴鹿洺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开始变好,但吴鹿榈却仍旧很忧愁。
吴鹿榈这一年拔高了不少个子,但因为营养跟得不全面,脸上的婴儿肥没了。
医生姐姐说你吃的那个药要很多很多钱,我们没有很多很多钱,今年冬天再来,我们要怎么办啊?
吴鹿洺这两年吃的药都是福利院的医生佐着两人带来的药配的,他们来时包里还附着吴鹿洺早些年的许多病情诊断书。
福利院的医生看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大概是觉得说了小孩也不懂,因此就只是告诉吴鹿榈他们包里带来的某几种药很有用,是吴鹿洺必须要吃的药。
但那几种药非常贵,一旦用完,福利院绝对承担不起那么昂贵的医药费特地去给吴鹿洺买。
吴鹿榈感慨了两天,鼓着小脸对吴鹿洺认真道:弟弟,我们加油努力,在冬天前找到愿意带我们回家的叔叔阿姨,好不好?
吴鹿洺点点头,说:好。
但现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吴鹿榈很讨人喜欢,吴鹿洺也可以表现出大人喜欢的样子,但吴鹿洺的病永远是吓退无数人的猛兽。
天暖了又冷,吴鹿榈愁得饭都比往年吃得少了。
还没完全入冬,山里就结了霜。
风里带上了寒气,吴鹿洺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发烧。
吴鹿榈苦了大半个月的脸,忽然某个晚上,很高兴地趴在吴鹿洺床头对吴鹿洺说:弟弟,老师跟我说,明天来的叔叔阿姨知道我们,也非常喜欢我们,老师说他们有很大很大很大的可能愿意带我们回家!姐姐给你挑好看的衣服,我们明天一定要表现得很好很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吴鹿洺第二天一早又发起了烧。
吴鹿榈临走前趴在他床边,对他拍拍胸脯保证:弟弟你放心,姐姐今天一定会让他们多多多喜欢我们的!
吴鹿洺在生活老师的帮助下吃了早餐和药。
吃完药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道多久,再睁开眼时,发现文文坐在他床边。
文文见他醒来,又是那副嘲弄的笑脸:能起来吗?能起来带你去看场好戏。
吴鹿洺感觉烧有些退下去了,但没什么说话的力气,因此他没有应声。
今天领养家庭见的小孩里,有大块头。那夫妻看起来又有钱脾气又好,不介意领养的小孩年纪大也不介意你这样生病的。
文文露出看戏的表情:大块头明年就要上初中了,听老师说他成绩不错呢,就是我们这小地方的,他成绩再不错,也上不了什么好初中,你猜他今天会怎么表现?
你看起来好像比较认为他是好人,文文站起身打了个哈欠,走不走?让我学学好人是怎么个好法。
迎客的房间朝走廊有扇窗户,窗户是透明的,双向都能看到。
吴鹿洺过去时,发现房间里的小孩就剩了吴鹿榈和大块头。
他们对面是一对气质儒雅的夫妻,妇人正笑盈盈地看着两人。
温婉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你们可以跟叔叔阿姨介绍介绍你们自己吗?可以多说优点,缺点也可以说哦。
吴鹿榈非常积极,立马洋洋洒洒地将自己和吴鹿洺夸了一通。
不过夸完后,她还是红着脸说了些两人的缺人。
妇人听完后笑笑,轻柔地摸了摸吴鹿榈的头发。
轮到大块头说,大块头却看着有些走神。
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色不是特别好看。
不过很快在老师的提醒下,他还是开了口:我吃苦耐劳,老师经常夸我聪明是读书的料子
他慢吞吞地说了一堆后,忽然停顿了一下,而后脸上露出一抹痛苦。
但在痛苦过后,他还是说完了最后的话:我的身体很健康,也也不会偷东西。
这话落下的瞬间,吴鹿洺听到身旁文文嗤嗤地笑起来:哇,好人说话可真有水平啊!应该是我恶毒误解他了吧,他不是内涵你身体差又会偷东西吧?
就在文文冷嘲热讽的同时,吴鹿洺和屋里的大块头对上了视线。
大块头本就白的脸色,在看到吴鹿洺的瞬间难看到了极致。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看到吴鹿洺先一步面无表情地从窗前退开了。
吴鹿洺脸上没有表情,心底也很平静。
他退开只是怕吴鹿榈顺着大块头的视线望出来看见他。
他不难过,但吴鹿榈看见他一定会非常难过。
他一时间有些庆幸今天早上的发烧,不然又该要吴鹿榈为他哭了。
吴鹿榈来到这后,没为自己哭过多少次,却总是为他哭。
他从窗前退开后也没在走廊上多停留,直接转身往楼下走去。
文文跟上他,像是因为没看到他反应剧烈而失望: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吴鹿洺的确没有。
他说不清缘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认识到人该是这样自私利己的。
这仿佛是一个出生就刻在他脑海中的念头,所以并不意外。
意料中的事情,又怎么会有情绪。
吴鹿洺离开后没有回休息室,而是径直去了福利院的病房。
他让文文回去转达吴鹿榈他在病房。
文文今天大概是看够了戏,难得没跟吴鹿洺反着来,哼着就回去了。
吴鹿洺在病房待到了天黑才离开。
他知道吴鹿榈现在应该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怎么跟他解释,他猜吴鹿榈是要对他展露笑脸的,但肯定又会忍不住哭。
那太为难吴鹿榈了,所以还是缓一天好。
回去的路上静悄悄的。
吴鹿洺整个人埋在密不透风的大棉袄里,刚走到住宿区的门口,忽然听见文文的声音:我给你想了个出气的办法。
吴鹿洺停下脚步,隐约看见个黑影倚靠在宿舍区大门边上。
我把他约去福利院后面的小池塘了,我刚看见他从大门离开。
他说完等了会吴鹿洺的回答,没等到声,便又道:你要是觉得这么做太坏,你现在去把他叫回来还来得及,你知道池塘边有多滑的啦,天这么黑,一不小心可能就栽进去了。
不过嘛,只要你想,你就可以救他,也只有你能救他,你救吗?
吴鹿洺静默地站了片刻,风吹得他脑袋生疼,他开口:你约的他,关我什么事?
说完他就兀自继续往宿舍楼走。
文文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可他是以为你约的他才去的,我什么人你不知道?我是绝对不会救他的!
吴鹿洺脚步不停。
他走进宿舍楼,暖气温暖了被风吹得发胀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