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嗤笑:天道自己都做不到自己说的,偏心偏得没边,明明当初那群村民里呼声最高的是我,候选人里推举认可最多的也是我,它却还是瞎了眼一样,力排众议让你坐上了主神的位置。这个位置明明从一开始就该是我的!你也真是有脸抢了我的位置还在我面前装成救世主的样子,我现在也不过是拿回本就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它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所以你为什么不用自己的身份去做主神?师瑜的嗓音甚至还算得上平静,你自己的脸很见不得人吗?
扶央手中的剑光骤然下压,这一次却被一股力道挡下了。
师瑜单手抓着他神力凝聚成的光剑:因为你担心神位更迭引起不必要的动荡?因为你害怕自己就这么突兀地上位会引来其他神祗质疑?因为你没有信心能用自己的身份在神民们心里赢得比之我更甚的声望信仰,所以干脆冒名顶替?
暗室中的气流忽地激荡起来,神力直接冲碎了头顶旋转的石阶,砸落的石块在身后轰鸣堆积。
又或者是因为那是我?师瑜推开颈边剑光,乌发被狂风扬起,因为假扮成我去欺瞒别人会让你很有成就感吗?
扶央一言不发,周身的神力却在奔涌,昭示着其主一团乱麻似的心绪。
就算现在这里只剩我,你也不肯摘下面具吗?
话音落下的那刻,一股罡风骤然掀开对方覆在眼前的银色假面,缚绳倏地断裂。
扶央猝不及防,脸上的面具脱落,几乎是下意识地偏头,手中的剑光陡然扩散,猛地朝他劈砍而去!
师瑜眼前光芒溅射,身体骨血撕裂的声音清楚地响在耳畔,他的后背撞上坍塌堆积的石块,暖色的风灯也没能熨烫他惨淡的唇色。
他如今的情况实在算不得好,人类羸弱的身体如何承受得起神格那般庞大的力量,初入体时还有余力时时刻刻修复着被灼烫出的伤痕,可时间一长却再赶不上神力在他骨血里肆虐破坏的速度。
狂暴的力量绞碎了他的五脏六腑,对方挥落的剑光实实在在落在身上,他只来得及护住心肺,贯穿时喷涌出的鲜血溅入地面。
扶央倒也没想到对方的身体已经破败至此,他本就不是什么易动气的性格,原本的暴怒已经在这一番后迅速收敛下来,上前时掌心便有神光再度凝聚:这就是你对付我的法子?一条命就换来神力灌体不到半个时辰?
师瑜睫毛轻微地颤抖,单手按在腰腹上,指缝里却有殷红的血止不住地渗出来,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温度不可遏制地流失。
愚不可及。扶央的声音响在石室里,我本来已经不打算对你做什么了,可你既然非要送上来,我也不介意提前帮你解脱。
哪怕知晓师瑜已经注定要死,可若真的能亲手杀了对方,多少次他都来者不拒。
他早便想这么做了。
扶央手中的神光冲天,以摧枯拉朽之姿,顷刻朝师瑜斩下!
石室被斩至坍塌,风灯被掀得翻转砸落,四下瞬间黑暗。
他掌心又一道神光凝聚,再想挥出时,一只手却在这时探出来,准确扣住了他的腕骨。
扶央掌心的神光骤然溃散,他面色微变,反手朝对方轰出一击。
黑暗中只听见噗嗤一声料峭入体,师瑜根本没有躲,生生捱下了对方这道攻击,靠近时木簪被磅礴的神力裹挟着,轰然射向对方的面门。
神力激烈碰撞,在空气中荡起的涟漪击碎了灰暗石壁,脚下的地面凹陷,两人摔落在深坑里,身体撞上坚硬的大地。
石块上溅出血线,喷涌成团,一点点渍红了两人的袖口。
扶央两只掌心都被直射而来的木簪穿透成窟窿,瞳孔几乎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你疯了!你怎么敢怎么敢自燃神格?!
主事神的神格而普通神民的神格是两种东西,后者只是他们吸收空气中神力凝聚出来的能量体,而前者却是先天灵物。它们有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思想,哪怕常年都栖息在旁人体内,却从不因此和寄体命运等同。
就像主事神的神格前任主人死了,它们便自然而然坠入尘世,再寻找下一个宿主。
神祗死了,神格不会消亡。
而神格没了,神祗却一定会毙命。
所以当初扶央才会将整块血淋淋的神格从师瑜体内挖出来。
你知不知道蓄意破坏神格要遭天谴?知不知道神格一旦燃烧完毕,你接下来连转世的资格都会被剥夺?!
师瑜桎梏着他的身体,以完完全全的自杀姿势将自己和对方禁锢在塌陷的废墟里,神格燃起的烈火腾地在他体内腾升起来,燎烧过心肺和筋骨,任对方嘶吼至喑哑,也始终没开口回应半分。
你凭什么当初明明我才是所有人最认可形象最好的那一个,凭什么天道要把主神给你?凭什么我还必须靠着你渡来的神力才能拿到主事神的位置,连活着都要日日仰你鼻息?凭什么现在我好不容易都成功了,你还要来破坏?
扶央声音怀着熊熊的妒火,满心的不甘,眼中的怨和恨浓烈到叫人心惊胆战:难道就你有资格当主神,我就不能吗?!
是。师瑜终于出了声,你既然已经触戒,便不该继续担任主神之职。
扶央眼眶发红,几乎烫出血来:我做了什么?我有什么错?!
派神祗下界,意毁尘世,为一己私欲,奴役生灵。师瑜说,天道不可为,你明知故犯,这个位置就不能是你的。
扶央声音怨厉,字字句句如若泣血:如果不能是我,那还能给谁?!
谁来都可以。师瑜说,唯独你不可以。
唯独你不可以。
短短几个字犹如刀尖划烂胸腔,疮口被捅得鲜血淋漓,挤缩出咸涩至极的脓水来。
扶央身子忽然冷得发抖,睁大眼像是要拼了命从他脸上寻出些许不忍来,可看到的永远只有凉薄到极点的平静。
神火顷刻便笼罩了双方的身影,火光灼烫入体,在魂魄上寸寸燎烧,化作深黑的枯骨。他在灵魂寸寸碎裂的剧痛中没了反抗的力气,挣着濒死时盯着摇晃的虚影问出了声: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就仅仅只是一个跳梁小丑吗?
无过之人,有过之神。
不带任何主观评价。
神火不受万物阻碍,烧透了人的身体,烧化了神灵魂魄,烧穿了层层叠叠的石墙暗门,在主神殿上方冲天而起,犹如天降异象。
华美的宫殿霎时倾塌,掀起的风尘漫天飞舞,高大的石柱折倒向殿外的池水,从中央断裂交叠成十字形,犹如沐浴在大火中诞生的坟墓,在平地上巍峨矗立。
第210章神墓正文完
神火燃烧起来的时候,系统里的光圈忽然开始颤动。
树影下,屋顶上,走道边,色泽随着颤抖愈发加深,一根根金色的丝线犹如水中浮萍,掀开水面的遮布后探出来,又像是早早埋进地面的种子,忽然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从地底强硬地拉拽出新芽,往下生根,往上生长,缠绕成密不透风的囚牢。
守在周围的玩家全都被这一幕惊得失语,半晌其中一人忽然跳起来:愣着干什么?快去通知老大!!
金色丝线根根沿着光圈边缘直立升空,宛如金色光柱冲天而起,没入长空里。
站在高处的玩家清楚地瞧见一道流光以整个系统内位面为边界线,引出淡金的神光,下一秒,跑去报信的,待在室内的,走在街上的,站在桥边的,全都感受到了脚下大地的震颤。
山川河流在地面的弧度尽数被拉直,像是建好的模型忽然被暴力拆卸了,鳞次栉比的建筑一个接一个湮灭。
白既唯站在金色的光柱前,看着手环屏幕上灰暗的名字,心里忽地涌起股极度不详的预感。
他猜到那些分布不均的光圈都是师瑜的手笔,也猜到对方是刻意关闭了系统和外界的联系,尤其是一天前系统才发过信说更新完毕,取消玩家空间互相屏蔽且必须提前得到允许方可拜访这一规则。
可他曾经也在神界待过,知晓无论是法阵符文抑或埋好的宝器,都必须施加外力才能起作用,要么布置者引导,要么有敌人攻击,而不存在类似定点运行的效果。
一天前师瑜短暂地上过线,而后头像又立马灰暗下去,光圈随之亮起,他还能将其归咎于对方自己动手操作的结果。
可是现在呢?
对方分明不曾进入过系统,名字也不曾亮起,为什么这些光圈会突然有了异动?
因为有谁暴力破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