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昭身体根本蜷缩不起来,冷汗瞬间浸湿衣服,却忍着一声不吭。
直到刀刃被拔,扯出的血线蜿蜒。
令昭拼尽全力吐出字音:你以为接点血就能把我的神力转嫁到你身上了?在做什么梦呢?
扶央收了眼里的火光:你以为你的神力很珍贵吗?
令昭在视线里看见对方又换上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眼神。
扶央看着他,你以为你天生身怀神格就是天命之子,就合该高人一等,就是最特殊且不可替代的那一个了?
令昭咬着牙不吭声。
你也不想想,为什么神殿上的主事神一直是九十九个?为什么只要有一个死了,尘世里就一定会有新的神祗降生,且体内一定会有死的那位主事神的神格?扶央将其中一个瓷瓶接满血,又拿出另一个,因为你们恰好在上一任主事神死后出生,他们死后脱落的神格才恰好到了你们身上。
至于你,本就是昆仑难能一见的瑞兽英招,上任瑞衔神重伤后因为神格护着在病床上拖了足足三年才死,你爹娘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故意掐着点把你生下来,才让你顺利继承了瑞衔神的位置。
令昭声线发颤:这怎么可能
除了初代主事神是正经的天道钦点,你们以为到现在这一代里有几个是真正的命运安排?
扶央拿刀将对方身上口子割大了些:不过是恰好有一对贪恋权势的父母,占了故意导致的出生便宜,便真以为自己天生尊贵?你死了,还有千千万万的生灵排队等着继任。
你不是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能打赢他吗?
扶央将装满的瓷瓶塞好,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因为那群和你一样从来没得到过自己神格认可的蠢货,哪怕在我刀下血流至濒死神格也吝啬现身护主,我才能成功把你们的神力嫁接到我身上。虽然强度都良莠不齐,但蚂蚁数量足够多还能咬死象呢。
令昭一点点睁大了眼。
扶央笑得讽刺:他会死,可还多亏了你们。
第206章神墓绑定
灵栖村夜里降了雨,断断续续到次日天明时才歇了,村子里的路几乎全成了泥道。
师瑜停在田埂上。
他面前摆着只土陶花盆,里面装着泥巴,被水搅和得稀而浑浊,沉淀过后水浮在上层,而泥巴积在下层。
看着很像播种前的水稻田。
师瑜将手上的秧苗隔着等距插进泥水里,扣着土陶盆微微用力,花盆下端陷入泥泞里固定好,回头就看到站在田边的扶央。
也不知道往这个方向看了多久。
小鱼。
师瑜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扶央笑着:我都看了半天了,你才发现么?
找我有事?
想请你喝杯茶。
师瑜看着他。
扶央轻声道:顺便再问一遍昨天那个问题的答案。
师瑜舀了瓢水洗掉手上沾到的泥:我记得我已经回答过了。
扶央没有说话。
师瑜问道:你不相信?
自然是不信的。
天道选中的都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不想当主神。
扶央没有回答,只是说:你还记得天道召集的时候跟我们说的话吗?
嗯。
持论公允,守正不阿。扶央呢喃似的重复了一遍,有时候真觉得天道一直在自相矛盾。
为什么?
你见过乞丐吗?
师瑜抬起眼眸。
我出生的地方叫梨水沟,长辈说因为那一带曾经生长过一大片梨树,一到春天就会开满白色的梨花,一旦刮风,花瓣会像下雨一样掉下来。当然我没见过梨花花瓣下雨,也没见过哪怕一颗梨树,我从出生开始见到的就只有一条五六米宽的河流,住在那里的人没有铁锹这种东西,人死了都是直接扔进河里,后来河水干了,也彻底脏了。
扶央和他对视:我以前一直认为过每天吃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剩饭是理所当然,睡觉的地上又一片木板遮挡就该心满意足,要学的是怎样从每天倒过来的垃圾里找出能填饱肚子的东西,要做的是把每一个从我手上抢吃的人摁在地上往死里打。直到后来我从梨水沟来到了京城,见过了天子脚下的繁荣昌盛,那里的人可以吃冒着热气的食物,可以穿锦缎做的衣服,有婢女小厮跟在身边伺候,一句话就能叫路边脏了他们眼的乞儿死在奴才的拳脚之下还能逍遥法外。
师瑜靠墙站着,安安静静地望着他,眼里谁都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扶央抬手指着田埂:你看看那里。
远处的田地里已经有了村民,披着刚刚爬上山头的霞光在泥地里弓着腰前行。
这里的人类从早到晚都要待在地里,因为他们要耕种,要务农,要养家糊口,还要应付所有不可控制的天灾人祸。只要太阳一秒不下山,他们就要扛着锄头再多挥一秒,因为他们肩上背着的徭役和赋税放不下来,只要皇帝令下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还吊在头顶,他们就注定只能缩在底层苟活,永远翻不了身。
扶央看着稻田里晃荡的水波:我们被天道扔到这地方,说是要融入人群,可实际上别说我们自己,普通人看见我们眼里也藏不住艳羡,因为他们知道我们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们需要下地耕种的时候我们能站在旁边谈天论地,我们实地访谈的内容也永远逃不开他们的吃饭喝水和家里长短。
天道说要选主神,可天道自己掌管下的尘世却还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双方相对的时候,总要有一个人站着另一个人却跪着。
师瑜没有说话。
我想当主神。扶央转过身来,既然这世间注定成不了众生平等,我便要造一个平等。
平地起了风,将枝头的叶子一连刮下来四五片,打着转落在水淋淋的稻田,落在满是尘土的地面,落在人的发间。
师瑜抬手将掉在头发上那片叶子拿下来:说完了吗?
扶央目光微凝。
要没别的事,我先进去了。
师瑜侧身推开门,刚踏出一步,身形便一顿。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被扣着的手腕:还有别的事吗?
扶央没松手:你看见现在田地里这些村民,心里是什么感受?
师瑜没出声。
扶央向前一步:怜惜吗?心疼吗?会心生悲悯吗?会想要帮他们摆脱困境吗?会希望他们某一天从天子鞋底的泥巴变成高堂供奉的金子吗?
师瑜终于开口:没有。
扶央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那就是觉得他们天生卑贱没有任何结交的意义?所以你来灵栖村这两个月里才会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把自己关在封闭的屋子里完全切断和外界的联系?
没有。
扶央几乎是进攻的姿态:所以你看他们就相当于在看一块石头一粒沙子甚至是一具尸体?
没有。师瑜抬眸看着他:我去看石头,就认为我看到的是石头;看见沙子,就认为我看到的是沙子;而他们是人类,所以我看见的他们就是人类。有什么问题?
扶央定定地看着他。
生在泥泞暗巷也好,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也罢,无论是大富大贵的还是在天子脚下挣扎苟活的本质上都一样是人,物种没有变过。
师瑜嗓音不带情绪:你说这世间不公,那又怎么样?最初女娲造人从来没教过人类贪荣慕利,给尘世划分阶级的明明也是世间生灵自己。这世间最初诞生的原始时也是人人和谐相处,但既然发展到现在变成了这样,那也是历史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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