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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陰——鲤鲤鲤(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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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的,我按理应该有七个师兄师姐,但实际上我见过的只有这一个,他叫陆允修,我和他一起在这里修行许多年了。

确切地讲,是双修。

我不知道双修是什么意思,大概就是每天一起吃饭、一起打坐、一起睡觉?怪无聊的。但师兄说我生来就要和他一起双修的。他说我们还要一起得道成仙,一起长生不老。

做神仙听起来有点意思。那就修吧。

我师兄除了吃饭、打坐、睡觉以外,每天雷打不动的还有一件事,他会出门,穿过门口那片长满水草的沼泽,去那片暗沉沉的荒野上打猎。他说我生了病,要打一只野兽来给我治病。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很凝重,看着我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

我看他这么严肃就没好意思说,我觉得自己挺好的,没啥大病,顶多就是耳力有点差,看不清东西,也尝不太出味道不过我跟师兄在辟谷呢,这条可以忽略不计哦对了,我记性也不大好。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大毛病,我觉得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一定要听清、一定要看见、一定要记得的。

不存在这么重要的东西。

而且听不清、看不见、记不得,则心如明镜、六根清净,十分有利于修行。

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我改变不了师兄的想法,他要去打猎,那就由他去。

那只野兽昼伏夜出,所以师兄常常是夜里出门,清早回来。他一般会陪着我,等我睡着了再走,走的时候会请我们的邻居过来照看我觉得这太麻烦人家了,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他走的时候给我留盏灯就成了。

但我师兄不肯,他说我就是被野兽咬了才留下这些毛病,怕那些野兽再来找我。

好在我们的邻居脾气十分好,长得也十分好,名字也十分好。是个十分可爱的邻居。

邻居叫兰漱。

我因为记性不大好,故而字也认得少,兰字是我为数不多记得的几个,他说是这一种幽香的草,长在门口那片沼泽里的草就是,因此我就记下了。我又问他漱是哪个漱,他就念了一句什么诗,具体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水灵灵绿油油的,仿佛是初春嫩草的意思。我也很喜欢。

除了我、我师兄、还有兰漱以外,我知道这片山脚下还有另外一个人。

这大概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有一回早上我问兰漱晚上是不是有人来过,兰漱说没有,还打趣说:洛小道长做了梦罢?梦见谁了?

我挠头说我这辈子好像也就见过你跟师兄啊,还能梦见谁?

兰漱笑说小道长生得白净,也许就有什么妖精鬼魅看上你来入梦呢。又说此事小道长还是同你师兄说一下,有些妖精入了梦会吸人精气,长此以往精元亏损,对身体不好。

我闻言搓了搓自己的脸,一面想我果真白净么,一面点头应下。

但我最终没有同师兄提起。不论是人是妖还是鬼,我都挺喜欢那个人的。而且那人每次来也不做别的,只是在我床边坐一会儿,既不说话也不碰我。

因我视力不佳,夜中睁开眼睛来看也就是蓝洇洇雾蒙蒙的一团,我觉得他也许是某种坐灵。每天晚上要找个地方坐一坐才舒坦的那种。我想这么木呆呆的妖精还能吸人精气呢?

有时我夜里转醒,兴致好的时候还会同他搭几句话,比如我会问他今天晚上月亮怎么样,问完想起来这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太阳月亮,就连日夜也是用遮天蔽日的浓雾来区分的。于是我就问他这么大的雾是怎么找过来的。

他通常不会理我,我就继续逗他:是我脸盘子太白太亮,你在夜里见着了?

他还是没反应。我心想真可惜,我这句话多好笑呀,早知道就讲给兰漱听。

哎,其实我很想找个人来说说话的。我师兄瞅着我终日愁眉苦脸,生怕我哪天就魂归西天,我劝他人各有命也不管用,他还是很固执地要跟我一起长生不老。至于兰漱,他太聪明了,我不配跟他说话。

这块每晚坐我床头的人形木头就让我觉得刚刚好。

他既不会嫌我笨,也不会怕我死。

第86章梦中人(下)

蛋我的身体的确一天天差下去了。

尽管我自己没什么感觉,不觉得有哪里痛或哪里不舒服的,但遮在我眼前的雾障的确是一日浓似一日。有一回我跟师兄相对打坐,他就在对面坐着,我睁开眼却看不见他,喊了几声师兄,他运气回神,将手伸到我眼皮子底下了,我才看到。

我抓着他的手问他怎么现在白天也出门了。

他的手反扣住我,过了好久才说:我以后不出门了。

我摆手说不用,你忙你的。

他抓着我的手很剧烈地抖了一下,然后抱住了我我当时有点愣。我这位师兄说要跟我双修,但平时却很少跟我有什么亲密接触。在我尚且还能听到些什么、看到些什么的时候,我就觉得他老在躲着我。

我很困惑,他那样子,好像很怕我似的。但他分明又很在意我,否则也不会每天为了我出去奔波劳碌,就为了找那只不见踪影的野兽。

我从前想不通,跟他确认过他是不是讨厌我?并告诉他如果他不愿意跟我双修,不修也可以的,不用勉强。

他也是停了很久才说:我怎么会讨厌你?

他这么说,我就这么信了吧。

除此以外明显的,就是我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常常是天还没暗我就睡眼惺忪了,要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能醒。每天只有午后那一会儿人是醒着的。

因我夜里睡的沉,与每晚守在我床头的坐灵打照面的机会也少了。

我自知时日无多,想着这只坐灵好歹也算陪了我很久,如今我要走了,总得跟人家道个别。便连着好几日,我下午补睡,告诉自己夜里一定要醒来同他说说话。

如此试了几日,有一天夜里,我强撑着困意,纵算成功醒过来了。

你来了吗?我问。

眼前都是黑雾,我也不晓得他来没来,为了确认,我就伸手往床边去摸。

一摸就摸到了一片湿濡绵软的衣袖,我怔了怔,摊开手让那些垂软的布料落在我掌心里。我隐约记起从前下过的一场小雨,心里不知为何突然很伤感。

外面下雨了吗?还是被雾沾湿的?我问。

下一回来的话打把伞吧。我说。

我手指顺着他的衣袖往上探,一路指尖都是湿湿凉凉的。越过棱角分明的下颌,再往上一点,我摸到了他的眼睛。他并不抗拒,顺从闭起眼来。我触觉也很钝了,只是轻轻地在他面庞上触碰。

那个,我来跟你说再见的。我说,要是下次你来我不在,你不要奇怪,我大约很快就要死了。

不过,你最好还是别来了。或者去别的地方罢,再找一个能歇脚的地方。

我说:要是我不在,你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这儿,想起来怪让人难过的。

虽然,你好像很习惯一个人孤零零的。

我指尖好像触到一点湿凉,我愣了愣,这个木呆呆的坐灵难道哭了?

我跪坐起来,倾身凑过去,将眼睛凑到了他跟前。眼前的雾气变淡了,我一点点看到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所有局部的印象拼凑到一起,合成了一张脸。这坐灵跟个木偶似的,生得还挺俊。

我往后退一退,这张脸便复又被雾气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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