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允修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忙又拱手道:师父同我说若潜心修道,凡人亦可羽化登仙。然而逍遥门中天资最好的师兄因修行不当,走火入魔。渡劫不成多年修为毁于一旦的弟子亦是比比皆是。在下天生根骨不佳,修行更是进展缓慢,修炼多年,一无所成。因师父说我命中有仙缘,方坚持至今。此番寻访仙人,一来是想求问修仙之事于我究竟是否可行,二来亦是想求问修仙之良法。
沧澜听罢向他摊出手,微笑道:陆小道友,可否借手一用。
陆允修忙将手放到沧澜手心,沧澜凝神一探后,蹙起眉看向句芒,道:涂泽君不应只有如此根骨。
陆允修听得糊里糊涂,啊?了一声。
沧澜君看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朝句芒道:也不应是如此性情啊。
句芒在旁两手一摊,无奈道:他在凡间的最后一世,司命特意遮了他一点灵智,故而如此。他欠的这点灵智,本应由另一人来补上,谁知哎,这一世,若他仅凭一人之力,是绝无可能修炼得道的。
沧澜:这命格也是缺德。
陆允修在旁边听愣了:仙君这是何意?
句芒一本正经说:你应当听过双修之法。
陆允修反应过来,想到什么,一时结巴了:双、双修?同、同谁?
句芒闭着眼说:还能同谁?
陆允修脑海里一时闪过无数个身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最后不知想到谁,晴天霹雳般地往后退了一步。我心中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看到陆允修这反应,一时心中稍稍一宽,竟觉得有些好笑这陆允修冒着傻气,同傅长亭完全两样,倒跟我像是一类人。
句芒戏弄他,沧澜看不过眼去,解释道:若本君没猜错,陆小道友命中注定的那位道侣,应当便是你师父久等不来的那个徒弟。
陆允修神色先是一缓,随后又啊?了一声,惊讶道:这,在下如何跟一个从未出现的人结为道侣?
陆允修问到点上了,这正是他这一世的死结。
沧澜叹息,似也觉得此题颇为难解,他回过身来,先看了看我,随后将目光投在了广陵身上不知为何,分明是我的问题,他们却都觉得该由广陵来拿主意。
广陵从头到尾在原处一言不发、安坐如山,这时阁楼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广陵神色如常,他俯身将手中的茶杯搁下,眼皮也不抬一下,说:衣裳湿了。
我回神,忙收回一直抓着栏杆的手,在众人的视线中有些尴尬,有些难堪,我往回走了几步,掸了掸结在身上的雨雾,说:无妨。
到我袖中避一避么?广陵又问。
我僵着身体,将阁楼中众人看过一遍,最后摇了摇头,说:多谢神君。我已躲了一百年,总不能一直躲下去。
想好了?他终于抬起眼来看我。
想好了。我说。
广陵静静看了我一阵,而后微微笑起来,说:好蛟儿。
亲昵的语气听得我浑身微微一颤,像是激发某种本能般,叫我想往他袖中钻也许他从前常常这样唤我么?若是如此,做回小蛟出云这件事,好像也没那样难、那样苦了。
第69章我人傻了
瀛洲岛的雨到夜里便停了,天上阴云散去,皓月当空。我想着这一日所见所闻,辗转难眠半夜,终于起身出门。
白日里落下的雨水散发成薄雾,丝带般轻缈地缭绕林间,身在其中,睡也是梦,醒也是梦。沧澜君大概念着蛟族喜水,因此我歇息的这处屋子开门便是一处水潭。沧澜君自然是好意,只是比起碧潭幽居,还是广陵的袖子更合我意。
无奈话已经说出去,便是心中后悔,也不能立刻收回来。
夜中无风,明月群星映在门口幽绿的潭水之中,四下黢黑静谧,唯有萤火点点。水潭对面一片竹林,翠竹掩映之下露出一角飞檐,听先前的安排,广陵今夜应当就住在那里若是寻过去,也费不了太大功夫。
我在水榭中发了会儿呆,将这几日的事前后一捋,愈发觉得命运荒唐原来庄子虞是广陵神君,梁兰徴是他徒弟出云,傅长亭是神族后裔涂泽,原来我与涂泽之间有一笔纠缠了四生四世的烂账,原来梁兰徴这一世是早就被安排好的,原来我一直没得选
在凡间的时候没得选,如今到了天上,依旧没得选。
哎,这荒唐又悲惨的故事说出去有人信么?我的老朋友土地公大抵是不会信的,毕竟他连蛟族在天上是否真这么不招待见也存疑。我这老朋友达观得很,他听了这故事,大约会说:梁老弟,你想想,做蛟不比做鬼好多了?还会同我抽丝剥茧,你先前对出云此人颇有执念,如今知道原来你就是他,他就是你,这岂不是皆大欢喜?
话是这样说,但眼下的处境显然离皆大欢喜还差得远。
且,即便愚笨如我,现今也知道庄子虞对出云,并非是我从前猜测的那一种简单的感情广陵对出云当然是有一些喜欢的,否则在苍崖山上数千年也不会只收过这一个徒弟,也不会为了他同东海龙宫闹僵了关系,也不会对我有如此多的纵容。但这喜欢毕竟有限,这喜欢前面拦着重重阻碍,也许是师徒的禁忌,也许是我与涂泽一团乱麻的关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庄子虞在明知我是出云的情况下,仍旧将我从他身边推了开去。
我虽然没有出云的记忆,但以我对自己的了解,我死皮赖脸地凑到他身边,在榴园怕不是头一回。天上人间数千年,他恐怕早已推开过我无数次。
啊。这想起来甚至比从前更糟心了。
可是怎会如此啊?怎么会比起不喜欢,竟然是不够喜欢更叫人难平啊?
哎我在夜色里忧愁地叹了口气,瞅着竹林之上的那一角飞檐,心里十分难过。
接着我想起了另一个大问题,一个大约关乎存亡的大问题我如今的处境怕不是做鬼还是做蛟的问题,而是既做不成鬼,也做不成蛟。
因为我身体里缺了个东西,我被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了。
我本以为我之所以不记得前世乃至天界之事,是因为困在梁兰徴的躯壳中,只要同涂泽一般恢复神识,我就能做回那条小蛟涂泽被伤得打回原形,吃一颗碧落丸也就好了,我总要比他轻松一些罢?因此我原以为做鬼还是做蛟,全看我心意的。
谁知我虽心意已决,他们却告诉我做回出云没那么简单。
照楚几乎被我的天真给气笑了,说:若碧落丸有用,哪里还用这么折腾?
句芒叹了口气,补充道:兰徴小友,你所以前尘尽忘,既不是因为转世时喝了孟婆汤,也不是像涂泽一样神识有损,而是因为缺了一脉心魄,只能承受凡人一世的记忆。
心魄又是什么?
沧澜君耐心地解释:心魄生意海,意海生神识。三界以内,除了神以外,仙、妖、精、人、鬼、祟,俱有三魂七魄。七魄各有所司,其中心魄住中枢,司灵慧,乃是一切神识之根本。出云,你的心魄在千年前为人所夺,剩下的三魂六魄,在凡间为人虽然绰绰有余,却只够记住一世的记忆。因此除非心魄归位,否则你是无法做回出云使的。
句芒又说:心魄不归位,你这闲散野鬼也做不长久。你在轮回外已经游荡太久,再过上几年,便会如凡人的痴症一般,渐渐遗忘早年的事,变成一个糊涂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