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问题?
我说:既然你要问,我就同你明说吧。我与他,确实颇有渊源。但这个渊源与你梦到的那些全然无关。如果你觉得自己是梦到了发生过的事,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不是。
可是兰妖想解释。
而且,你也大可不必担心我与他有什么关系。你家公子这个人有点怪,跟我八字犯冲。我要是跟他有什么,早八百年就有了。
大概因为我说得十分斩钉截铁,也大概因为兰妖自己也希望那不是真的,所以在我抱着坛子发完言之后,他将信将疑地问了句:真的?
我搂着坛子豪气干云:我骗你做什么?庄珩要不是跟我犯冲,这么聪明好看又能干的人,我也早就上了,还等你么?
兰妖被我夸庄珩的这句说服了,说:也许真的是我多虑了。终于起身,打算要走。
只是临出门,他又沉吟着自言自语:那苍崖洞究竟是什么地方
苍崖洞?
我隐隐约约捉到那三个字,先前在坛中做过的那梦瞬时又在脑中浮现。云雾缭绕的缥缈幻境,与世隔绝的洞府,那次问了庄珩没问到,我便半途而废作了罢。现在兰妖这么一提,我也回想起那种感受了总觉得那个洞府幻境是真实存在,而不仅仅是虚空一梦。
等一等。回过神了,我忙出声叫住他。
我上前去确认道:你梦到了苍崖洞?
兰妖点头,又凝住眉,似在回想。我心里一抖,怕他又说些什么劳什子的细节,便紧跟着将坛子托过去,说:你看看,是不是坛子底下这几个字?
坛子里青鲤悠游摆尾,廊下暗,看不清,我们就走到院子中。外头天光已大亮了,我将坛子摆到地上,兰妖的脑袋对着坛口凑过去。院子里大大小小的妖精看了新鲜,也将脑袋凑过来,绕着坛子围了一圈,一个个七嘴八舌地问在看什么呢?鱼有什么好看的?
片刻,兰妖轻轻啊了一声,抬起头来望向我:就是这个。
随后他神色微微一变,又轻轻啊了一声,看着我目光顿时变得十分复杂,说:都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真什么真?
第22章心中玉
雾虽散了,但天仍旧阴着,远远的有鸟雀啼鸣,隔着几道马头墙,从不知哪个桥头、哪家院里传过来,阴云之下音色显得渺远而冷清。
兰妖望着我,在一堆围着坛子逗鱼的妖精里缓缓站起身。他大抵是这里修为最高的,这时在一堆矮墩墩的妖怪中长身而起,鹤立鸡群地站一院子青葱碧绿中,墨绿的衫子纤条条,看着很孤独冷清,也很我见尤怜。
我站在廊檐下,与他面面相觑了有半刻钟功夫,终于满心矛盾地开了口:你随我来。
我做的那个梦在这沉默相对的片刻间清晰起来了。
依稀仍是那个坛子,坛子口水草漫游、游鱼翔集,忽有一只手自水中探来,修长指节根根落下,攀住了坛口。接着便是云水滑落,一片洇蓝的广袖罩下来,袖中藏一截肤色如雪骨节分明的手腕,半遮半掩的视线中,苍松翠柏摇摇晃晃。梦中四处皆有瑞云缭绕,忽而看见那池水畔一段银白的尾巴缠着一柱奇石。洇蓝广袖似有所察,微微一顿脚步,那段尾巴便好似受惊般飞快滑去了。
此刻想来,梦中所见无一不是不知所云、莫名其妙,并无哪处叫人喜悦的,然而梦中那安稳平和的心境直至此时却仍旧能体会。
我原以为那梦不过是个幻境,幻境的好处在于,一切随心而至,不必追问情由,不必循其因果。但此刻兰妖却说那是真的,说那梦中有我,说梦中的我大概也是真的。
多可惜。
我在这世间又失去一个好梦了。
我过去抱起坛子,领着兰妖进了屋。隔着一张桌子,我与他再次面对面坐下来,桌子中央放着好梦坛。
兰妖在对面,神色依旧十分复杂。
想到我与他要谈的事,头皮不由一阵发紧,便掩嘴咳了一声,问:你不,兄台如何称呼?
兰妖幽幽地看着我,轻轻吐字:兰漱。
噢,兰兄。我摸了摸鼻子,眼光瞄过那些扒在窗口和门缝里看的大大小小的脑袋,问道,你可会什么隔音之类的术法?
他依旧幽幽地:在下不会。
这
我又摸了摸鼻子,思忖了一会儿。哎,这件事对我来说有点难,恐怕还是得循序渐进,先聊一些清淡的。于是我抬手,拍了拍好梦坛圆鼓鼓的坛身,对他坦白道:实不相瞒,我也梦到过苍崖洞。
他看着我不说话。
但在下在苦水河畔游荡百年,在遇到这个坛子之前,从未发过此类怪梦。
兰漱:梁公子的意思是,你的梦是因这坛子而起?
我正色点头:正是。
兰漱清凌凌的眸光微微一闪,抬眼看住我,犹豫着问:公子梦到的是什么?
哎,我在人间也算受过几番情爱磨炼,甜头和苦头都尝过,他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其中心思我能不知道?便朝他宽心一笑,道:梦中具体如何倒记不清,只不过有一点确定的,梦中没有你家公子。
他闻言果然便宽慰了许多,点过头,神色稍霁,终于不似一缕幽魂那般望着我了。
我问:兰兄昨夜也是头一回做那梦罢?
他说道:正是。我原想是因白日里见了你与李公子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曾想,那洞府竟是确有其事。
日有所思?思什么?我虽知道妖精多性淫,却不知道所谓性淫,竟是白日里看上一眼,夜里就能生出那种梦的。
我又干咳了两声。
兰漱看我一眼,款款抬袖,十分体贴地为我倒了一杯隔夜茶,叫我润润嗓子。
然后像是解释般说道:李公子待你,与我们不同。
我听得愣了。这妖精很了得,认得我都还不足一日,竟就品出了庄珩待我不同。啊,庄珩待我的确是不同的不同寻常的古怪刻薄罢了。这兰妖怕是误会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
不过,哎,子非鱼,安知鱼之苦?这种人与人之间的细枝末节一来无法与外人道,二来到如今实在也没什么可说的。我于是不理这一茬,转而说道:既然兰兄与我一样,也是昨夜突发此梦,且这两个梦在同一处洞府中。那恐怕这梦并非寻常偶发。
兰妖看我一眼,满脸写着我早这般同你说了。
我尴尬一笑,问:譬如这坛子。兰兄身边,有没有什么物件,是新近才接触到的?
他凝眉细想起来,我又提醒道:且这物件,与李公子有关。
忽然他目光一闪:这么说来,倒是有一件。接着似想通其中因果,又道,这物件,的确是昨日公子才给我的。
是什么?我忙追问。
兰漱低头,抬手往胸口轻轻一抚,道:我先前在山中遇上那鬼煞,力不能敌,心肺被其重伤,所幸为李公子所救。来到此地后,虽有龟息阵术法护持,却仍不过苟延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