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冒出问号:你怎么回事?
庄珩挑起眉:我怎么回事?
我说:小虞你学坏了啊,学会用拳头欺凌弱小了。
庄珩泰然自若:我欺凌你,用不上拳头。
我:什么东西?
小蝶妖同黄老道咬耳朵:道长,李公子这话,好怪啊是我品错了么?
作者有话说:
梁小兰:床上打赢你算不算?
第19章去散步吧
入夜之后雨便停了。
天上阴云未散,无星无月,外间没有一丝光亮,彻彻底底的一片漆黑。
后院的芭蕉树旁边亮着一盏灯笼,蛾女偎在树丛里,痴痴地望着灯笼,一直望到半夜里,方慢慢合了眼睡着了。
装青鲤的坛子被庄珩放在自己房门口。庄珩自己心里没点数,他房门口,到了夜里,是整个院子最热闹的地方大大小小的精怪全凑到他门口,同我肩并肩屁股挤屁股地挨在一起。我被挤得没地方坐,索性站起来了,抱着胳膊靠着柱子,有点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些奇形怪状的妖精鬼怪们。
我说:你们这么喜欢李公子吗?
妖精们顿时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说起来,说到一半,突然有人用力嘘一声,小声说:一个一个讲,别吵着公子啦。
这一下可打开我的思路了。
我故意说:可我没觉得他多好啊。
妖精们听了,先都是一愣,安静一时后,顿时爆发出了比刚才更为激烈的争论。小妖精们一个个都争先恐后地,急于替庄珩辩护,保持安静的理智全没了,一个比一个说得响亮。
我笑起来,继续煽风点火:就算你们这样说,我也还是感觉不到。他到底哪里好了啊?
哇,这一下子,庄子虞房门口,真如烈火烹油一般。梁州城正月十五的时候有元宵灯会,灯下游人如织热闹非凡,如今这十几只小妖造出来的动静,和州桥千百人的灯市有得一比了。
我看着眼前的热闹场景,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去。夜中起了浓雾,院中繁盛的草木间浮着一片静谧的乳白色。我看着浓雾之中的那盏灯笼,心中平和而安静。
啊,真是惬意的夜晚。
冷不防,身后的房门突然打开了。小妖精们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瞬时蔫头耷脑、鸦雀无声。
我回身瞥了庄珩一眼,笑微微问候道:李公子,睡得好吗?
庄珩提着一盏灯笼从门内出来,小妖精们纷纷自觉为他让开一条路。我靠着廊柱,看着他朝我走过来。
庄珩面色平和如常,没有半分恼怒的意思。
我当然知道庄子虞不会为这种事动气,只是想多少给他添一点堵罢了礼尚往来嘛。
庄珩走到檐下,停住脚步,偏过头来看我:夜色不错,出去走走?
我瞅了一眼外面的重重浓雾,对面芭蕉树下的灯笼光都快被遮蔽了。
我抱着手臂,没有挪步的意思:确实不错,适合打家劫舍、杀人放火。
庄珩就抬步往大雾里去,边说:那走吧。
我还被拴着狗绳呢,哪有反对的资格?就不情不愿地飘着跟上去:成啊,舍命陪君子。李公子是打算打家劫舍,还是杀人放火?
于是就在这个大雾弥漫的晚上,庄珩捎上我,出门散步去了。
刚一出门,我就觉得不太妙。
这晚的雾实在大得吓人,庄珩手里的灯笼光只够照亮前边三步远的距离。破雾前行,几乎能看到雾气在灯笼的光亮里汹涌翻滚。而在灯笼光覆盖的范围之外,目之所及,只有一片漆黑。
我想起鬼煞的事,不自觉往庄珩身边贴了贴,同他确认:你现今,是不是专门干这行的?
庄珩说:哪一行?
我说:擒妖捉鬼,道士。
庄珩:不是。
不是?那你怎么会那些方术?
他说:我天赋异禀。
我:
好吧。常人说自己天赋异禀是欠揍,庄珩说自己天赋异禀却大概是事实,他上辈子就已经用天赋异禀四个字压死过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了
忽然我见着前面有片水潭,庄珩视若无睹地要踩上去,我忙拉住他手臂往我这边避了避,边笑骂:祖宗,重做一世人,还是撑伞不避雨,走路不避坑么?
庄珩避过了水坑,却愣了一下,停下脚步转头看过来。
他手里的灯笼晃个不停。
我知道他想到什么事,于是说:听你庄子虞说声谢谢真的很难。
他说:太学后巷那条路,除了我少有人走。那个泥坑,是你填的。
我说:我叫别人填的。
他问:为什么?
我抬眼看他,隔了一阵翻涌的雾气,庄珩眼眸沉得像一潭黑水。
我心里很感慨,很多事,时机已经错失了,为什么现在才来说,才来问呢。
我说:我乐善好施,助人为乐。梁兰徵乃是太学第一好人,你忘了么?
庄珩听了,又静静地看了我一阵,然后了无痕迹地笑了一下,转过眼去了。
我记得。
他救我是天赋异禀。我帮他是乐善好施。
一切合情合理。
第20章哎庄珩啊
说起来,夜雾中行路这件事,我其实颇有经验。原因很简单,我不够聪明我从前不肯承认,但如今我已经能坦然面对这一点了。我不够聪明,所以既做不到像傅桓那样心思缜密、步步为营,也做不到像庄珩一样见微知著、洞察千里。
早年间我与他们两人偶尔聚到一起,下棋消遣。他们两个对局时,庄珩摇着扇子气定神闲,傅桓撑着膝盖长眉紧锁,一盘棋常常要杀到终盘官子方见胜负,傅桓虽然输多赢少,却也称得上是棋逢对手。若是换了我,不过十几手,局势便很清晰明朗了,如果对手是庄珩,傅桓便会笑哈哈从我棋篓里摸了子帮我投了,再拉起我说:你们俩这棋下得,忒没意思,不如与我蹴鞠去如果对手是傅桓,到大局已定的那一步,他目光便再不会落在棋盘上,而会举起手闲闲撑住下巴望向我,从容淡定的笑容中有一种对弱智的包容,通常我是通过这一种笑来判断输赢的。
线索一早就摆在那里,他们两个,都不是我惹得起的人。智识所限,我能看见的只有我眼前的这三步。再远的便是重重迷雾,如何也看不清了。
所以即便我后来挥起刀,砍伤的也只有三步之内的人但离我近的人,他们奔来向我伸出手,却未必都是来推我入深渊的。于是我受罪,同时又造下更多的孽,冤债一环扣一环,最后成为囚困住我的重重锁链,将我拉入太湖湖底冰冷刺骨的黑暗里。
埋头走了一段路,拉着庄珩躲过几个水洼,周围仍旧是一片浓重的迷雾。我和庄珩仿佛在往前走,又仿佛被囚禁在这场大雾里原地打转。我回头看,翻涌的雾气背后是巨大的黑暗,仿佛一头巨兽,吞吃掉来时的路,向我们追袭而来。
我走在庄珩身边,这种难以逃脱的宿命感,叫我心里很无力,也很难过。
是啊,那些觉得死了一了百了的人大概不知道,有些事情逃也逃不过,死了也还是要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