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年道:溯弟,他说真正的画只有半卷。
贺北手里攥着空的茶盏,指尖在盏身上一敲一敲。他沉吟一句:事情有意思起来了。又抬眸看向祁年:还听到些什么?
没有更多了。其实祁年还听到一些,不过是关于自己的。
他听到可君问银溯:你与贺北的小师弟走得很近。
银溯说:是的,遇到一个交心的朋友不容易。
可君反问道:单纯只是当朋友来相处?
银溯语气平静:嗯,不然呢。
紧接着,祁年就听到可君笑了声:不像你的作风。
银溯质疑:我什么作风。
可君言:你这种人,会真心待朋友么。
银溯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烦躁:会与不会,你管不着。
银溯虽然平日里待人疏离,但在谈吐用词方面十分讲究礼数。你管不着这种话祁年初次从银溯嘴听到让他觉得有些诧异。让他在瞬间怀疑,银溯和可君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祁年有些沾沾自喜,因为银溯从来没有对他这般不客气过。而且听到银溯亲口和别人承认他是一个交心的朋友,实在值得高兴。
贺北在走神的祁年耳边忽而道:有事,回屋休息了。
于是,祁年眼睁睁看着他睁眼说瞎话的师兄打开窗户用轻功纵身一跃而起,跳上对楼的屋顶,最后逐步消失在黑沉的夜色之中。
夜里的鲸坊护卫重重。
在偌大的展厅中央,依然亮着一盏烛灯,老板丽娘按照往常一般,手指灵巧拨动着手里的金珠算盘,理着手中账目繁杂的账本。嘴里怨苦着:哎,劳碌命,这乌黑的眼圈,再厚的粉都遮不住。但是账这种东西,自己算才安心。说罢,又指挥着身边的小侍女:媛媛,给我磨墨。
丽娘用余光瞥见一只远远比媛媛还要宽大的手掌正在帮她磨墨。
她把目光全部聚集在这只手掌上。
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手背上蔓延分布的血管清晰可见。视线顺着手掌往上移着,最后停止在一张令她白日就印象深刻的脸庞上。
对方隽美无双,并不符合中州人审美的长相。鼻梁高挺,在颊侧洒下一片阴影。深邃眼眶里嵌着一对异色瞳仁,宛若异世的珍宝,比偌大展厅里任何一块宝石看上去都要瑰丽。
他嘴角勾笑看着她,浑身散发的压迫感让她遍体生寒。
还未等丽娘反应过来,眼下便有一道银光闪过。喉间一凉,艳山剑的剑刃已然架在她的脖颈之上。她倒抽一口凉气,努力佯装镇定:这位公子,夜闯鲸坊,有何贵干?
贺北幽幽道:自然是找你闲聊两句。
丽娘到底是见过一些生死场面的,还不至于吓昏头:若真想闲聊,就坐下一边喝茶一边聊。
贺北不然:这样聊比较有效率。
丽娘压着心头的恐惧,继续问:想聊些什么?
想问一些问题。
丽娘试探道:我若是不答呢?
不答?
贺北的剑又往她脖颈上又紧贴一寸。
丽娘随即鼓足力气大喊一声:来人,有刺客。
围守在附近的几位高手听到响动之后纷纷直攻过来。只是不出片刻,便被贺北仅用一掌全部震翻在地,一个个翻着白眼,口吐血沫,失去意识昏晕过去。
丽娘这才意识道,贺北并不是普通的世家公子,那一双手......不是娇声贵养的,而是用来杀人的。
贺北的剑从丽娘的颈前移到颈后:这样吧,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你若答错一句,我就在你后颈上用剑雕一片花瓣,等刺够完整一朵婀娜美人,玉魂消断。
丽娘颤声示弱:你问......我不能保证全答上来。
贺北开口道:听说你们在私下贩卖游客先生亲自授权的《浮生记》绘本。
丽娘没想到贺北竟然问她这样一个问题:是真的,怎会有假,游客先生只授权我们鲸坊一家。
谁知贺北一脚踩上丽娘身旁的木椅,斥道:放屁。再说鬼话,头削下来。
丽娘被贺北劈头恐吓过的后一刻,后颈就一凉。
贺北竟然真的开始在她的后颈开始刺花......刺的过程并感受不到疼痛,只是刺完之后,好像有一蹙火苗在刺过花瓣的地方雀跃跳动,又烫又麻。待热意思却下来,就能清晰感觉到,宛若有无数只蚂蚁从后颈处朝着身体其他部位蔓延着爬,痛痒难耐。
贺北的声音消沉有力,宛若恶魔在她耳边低语:再问你一次,是不是真的。
这时,被痛痒之意折磨的丽娘话里带着哭腔:假的......她浑身的穴位都被贺北封住不能动弹,但嘴巴可以动,所以,只有唇瓣在狂抖时的样子极为滑稽。
贺北道:所以,附赠的墨都风光彩墨图也是假的,对吧?
丽娘强忍着泪水:对。
贺北的气息再次逼近:有真的么?
丽娘微楞一刻,紧接着道:没有的没有的......游客先生避世多年,是死是活世人都不知......留下的真迹本就不多,画作真真假假谁又能分得清。
贺北沉沉嗯了一声。
真正由游客亲笔手绘的墨都风光彩墨图,曾被做为祭品,尘封在黎国旧皇陵少宁长公主的玉棺之中。这卷图本名叫《凤栖墨》,并非普通的风光彩墨图,而是可以概括墨都全貌的地图。
拥有它,寻找白子将事半功倍。
我来看看你们的画卷。
贺北将丽娘的穴位解开。丽娘被贺北用剑架着脖子,移步来到一个高大的红梨木书柜前。丽娘将柜锁打开的一刻,呈现的景象属实让贺北不禁惊叹一句:奸商。
书柜之中上面八层整整齐齐码着不知道多少本精装过的《浮生记》,最下面三层,累着几十卷《凤栖墨》。
贺北道:你们胆子可真大。明明跟搞批发似的有一整柜,却敢对外宣传仅有六册。
丽娘实话道:我们的图其实与市面上广为流传的版本差别并不大,只是我们用了更好的材质与画料......绘画时候再增添修改一些景致罢了。
贺北用手指抚过那卷绘工精致的彩墨图,最后,指尖停留在画面右下角,游客先生的金色私印上。他低头轻嗅,指尖一抚,眼察细观,经过鉴别,呢喃一句:有趣。
因为这画是假的,私印却是真的,贺北的血液有些热腾起来。
画是假的,印却是真的。
贺北见过真的,所以知道画是假的。令贺北血液沸腾的是银溯不光一眼能辨别画的真假,还知道真正的画只剩下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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