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习过程中,贺北耳听到一阵悠扬缥缈的箫声。
这箫声吹的是《凤凰游》,芜疆人都耳熟能详的一支曲目。只是这箫声并非普通箫声,犹如天音而来,一弦一音,皆不单薄,是用精纯的内力编制而成一张能够铺天盖地、润物细无声的阵法。
箫声的旋律宛若滴滴清泉敲打在贺北心间,再顺着他的经脉淌遍全身。在这首箫声的加持下,贺北手中所绽放的那一片花叶的光芒变得似乎更亮一些。而他为一叶花所供于的真气比之前都要更加纯粹,过程也更轻松一些。
贺北缓缓睁开双目,视线明朗,他瞧着远处池塘的风荷亭中,一抹墨色身影正侧身吹箫。
贺北口中缓缓道出那人名字:暮子吟。
他等待暮子吟将这一曲吹毕,起身跃过一池潋滟风荷,来到亭中。
贺北恭敬道:暮前辈,箫声动人。
暮子吟点点头,将萧收起:你在修习佛宗功法?
贺北大方承认:不错。
暮子吟疑问:金莲决?
金莲决也是佛宗一门经典的功法,呈现的效果与一叶五花十分相像。一叶五花是佛宗绝学,一叶五花的创始者摩诃方丈避世多年,暮子吟见识过的几率很小。所以误以为是金莲决也正常。
贺北谦逊道:没错,暮前辈一眼就能残破。
暮子吟背手而立,目光瞥向池中嬉戏的锦鲤:金莲决很难练成,我方才那一曲为你而奏,应当还是有所成效吧。只是为何你要修习佛宗功法。
实不相瞒,我之前修习剑法走火入魔过一次,我师兄为了防止我重蹈覆辙,查阅各种功法典籍,发现佛宗功法有利于净化我体内因为走火入魔而留下的浊气。可清净六根、消化人欲。我倒是不求将金莲决全部修行完毕,只要能让它对我起到辅助作用便好,毕竟金莲决若真的修成,要五蕴皆空、戒色戒断红尘事,我可不想当寡和尚,我还要娶媳妇儿呢~
暮子吟被贺北最后几句话逗的胸口一抖,嘴角含上几分笑意:你就这么放下不红尘事?无论佛宗、剑宗、魔教亦或是正派,凡是成大事者,登高问顶者,一人之下者,哪个不是绝情断欲,摒弃所爱,既然选择成为强者,要关注的东西便不单单只是自己身前那一亩三分地,自己的那点小情小爱在世间大义、芸芸苍生面前根本算不了什么......
贺北眼里撇出一抹冷意:并不见得。真正的强者,敢于问心,敢于直视所爱,否则他不是一个完整的强者。或者,这强者不做也罢。你口中的强者,怕是我爹这中类型的吧。某种意义上来看,我爹是个兼顾天下的大好人,但对于他曾经抛弃过妻儿的做法来说,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烂人。
暮子吟微微有些惊愕,没曾想贺北竟在背后敢如此议论自己的父亲,那位声名赫赫受天下人崇敬的第一宗师。
少年的心性令他难以捉摸,明明话语间没有透露太多野心,但他总觉对方不是一个甘愿平庸之人。
而且他的独特见解似乎也没有错。
暮子吟忽然想更加了解一下眼前的少年:你在芜疆长大?
贺北道;是的,我在芜疆长到七岁,就被我爹从芜疆扔到松洲凤语山,自生自灭。
暮子吟表示理解:所以你对他心怀怨言。你还小,或许长大就可以明白......你爹不可能撇下西南几十万的百姓不管不顾,更不可能违背某些规则将你娘从芜疆接出来过好日子......
不,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原谅他。当然,怨归怨,他依然是我爹,我依然要为了我爹给我抠门子给的那点零花钱对他装的毕恭毕敬。贺北重活一世也无法做到对任何一个他有过怨恨情绪的人做到完全释然。
错就是错了,他可以选择不管不问,但他不会选择原谅。
贺北道:暮前辈,我可以看看那日你验尸时所带的手套么?
暮子吟点点头,权当以为小孩子好奇,将手套掏出递给贺北。
贺北将手套放在手上把玩,装作十分新鲜的模样:这个手套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芜疆圣物,无痕?他真如传说中那般,刀枪不入,不惧火炼么?
暮子吟道:它不是无痕。
贺北仔细观察过手套后发现,这副手套确实与黑袍所带的那一副有些区别。
黑袍所带的那副通体雪银不曾有一丝磕碰过的痕迹,而暮子吟这副手套的银丝编制方法虽然与黑袍那副相同,但套身磨损颇多。无痕的原料是昆仑雪银丝,而暮子吟这一副,大部分都是玄银,玄银固然坚硬,与昆仑雪银丝比起却是来差远了。
见贺北的神色略微有些失望,暮子吟解释道:我这副手套是用边角料做的。不过,你所说的无痕,实际也是由我亲手所制作。
贺北惊喜的唔?了一声,随即又稍显一丝惋惜:所以那副无痕最后是送人了么?
关于暮子吟的前身,贺北知之甚少。
暮子吟轻笑一声,道:不是,少年时,我曾在芜疆的长歌楼做外门弟子,我手巧,喜欢做一些小玩意儿,偶然得到楼主赏识,她将昆仑雪银丝交给我,让我替她做一副手套,那个时候做完手套还剩下一些雪银丝,楼主没同我要,我便自己攒钱买了一些玄银,参杂着雪银丝替多做了一副。
暮子吟瞧着那副并不完美的手套,脸上浮起一层柔软的情绪:这副手套一直用到现在。如今有更好的替代品,但我还是不想换,或许是念旧吧......之前,这副手套我做到一半有事耽搁了,是妹妹帮我继续做完的。
贺北这才发现暮子吟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不近人情。或许因为他们有着同样的血统,对他没有太多防备,什么都说。
贺北道:长歌楼......当年,长歌楼楼主大开杀戒时,暮前辈也在场么?
暮子吟陷入回忆中:不在。我在长歌楼只待过三年,当初入长歌楼的目的只是想着混口饭吃。后来,长歌楼清减弟子,我和妹妹这种八代徒孙自然先被除外。我与妹妹一起离开芜疆,去到西南谋生,又恰巧赶上战乱,便与妹妹失散了......我与妹妹失散多年,我阴差阳错来到岚洲,登上云顶山拜师学艺,遇到我现在的师父,才有了如今的我。
贺北顺着问起:长歌楼楼主是一个怎样的人?
暮子吟道:她是一个很强势的女人,做事干练果决,从不手软。女儿身,男儿命。她是个货真价实的武痴。只是她没有守住初心,受不住白子的诱惑,自甘堕落于魔道.....
强势似乎与贺北印象里的娘亲挂不上钩。贺岸唯一一次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娘亲,是因为贺北闯祸被贺岸一顿胖揍,受不了疼在旁掉金豆豆。贺岸斥责他:怎得跟你娘亲那般,动不动就喜欢哭,一点挫折伤痛都受不住。
黑袍说他娘是长歌楼楼主,如今与暮子吟口中形象的一对比,越来越不像同一个人。
暮子吟叹道:我已有二十多年未曾回过芜疆......我妹妹是死是活至今也不知......罢了,一切自有定数。
贺北的眼里闪过一丝讽意:如今的芜疆,人活下去都难。
暮子吟道:你有回去过么?
贺北摇头:没有,但在我很小的时候芜疆就已经是那样了,简直不是人活的地方......我小时候和我娘几次都差点饿死,一床被子盖了多少年,里面的棉花都快跑光了,幸好芜疆没有冬天,否则我和我娘早晚冻死。
上一世,贺北收割中州内陆那么境地,最后却将自己的中心地盘安插回鸟不拉屎的芜疆。一来就是因为芜疆环境恶劣,险象环生,找他寻仇的人若想见他一面比较难,他清净的时间能多一些。二来,他渴望归属感,这个世上能让他有归属感的就两个地方,一个凤语山,一个便是芜疆。
七岁以前,给他温暖的是他娘亲,在芜疆陪他一起长大。七岁以后,给他温暖的是师兄,在凤语山陪他继续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