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这一回,是真的有点暴躁:【我并不想在这种时候,满足这样的恶趣味。】
他猝然睁眼,正对上傅珉一张温文尔雅的脸。
正替他郑重其事的,戴上了一枚花冠。
婚纱堆叠迤地。交叉的绑带,和繁缛的蕾丝,将他妆点得如同一个精致玩偶。
后背V形的镂空开口下,鱼骨束腰散发着欧洲中世纪的风格,造型优雅,钢骨根根分明,勒出他不盈一握的曲线,和濒死蝴蝶般的肩胛骨却也让他隐隐透不过气。
傅珉知道沈眠笙的窘迫,牵起了他的手,一步步走向宣誓台。
台上没有牧师。
因为神明已经遗弃了这片土地。
沈眠笙望向窗外。
倾塌的废墟,皲裂的废土。
昼夜陷入紊乱,红日与冷月同时高悬在天空。
荒无人烟,只有异形爬虫扭动身躯,朝着建筑之内虎视眈眈。
白骨如山的地平线上,是一座方舟漆黑巨大的剪影。
无数记忆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
无常明白了,这是和时空回廊一样的幻境。
只有想办法打破,或者等待它结束。
幻境将历史重演,他无法做出改变。
那静观其变就好。
傅珉笑得宠溺,揉了揉沈眠笙的头:我们结婚。
沈眠笙声音发颤:好。
他挤出一个虚浮的笑,努力装作一只依恋主人的小馋猫:戒指呢?
沈眠笙伸出葱白的手。
傅珉只是握住了它。与他五指紧扣。
我要送你一件更贵重的礼物,猜猜是什么?
沈眠笙没有回答他。
他吞咽着口水,聚精会神地盯着傅珉的喉结。
下一秒,便猝然落下一手刀,劈在傅珉的颈间。
沈眠笙呼吸粗重,做贼心虚,扯下了傅珉脖子上挂着的一块银色通行令。
然后在傅珉倒地的瞬间,头也不回地朝方舟跑去。
门外伺机而动的虫族,闻到人味,伸出触手,想要拽沈眠笙的裙摆。
沈眠笙和它角着力,也不管虫族听不听得懂,指着教堂吼道:里面还有一个,晕了,活的!
虫族犹豫了一下。
就这片刻,便被沈眠笙跑了个没影。
它的钳子里,只剩下了一片残破的衣角。
这是真正的世界末日。
虫族变异,横行于世,成为灾疫的导火索。
人类大军在抵抗中落败,人口锐减了三分之二,不得不放弃阵地,筛选出基因最优秀的一小部分精英,乘坐方舟,前往外太空开拓新的家园。
余下的人类便和地球一起,成为弃子。
沈眠笙提着裙摆,穿过荒天旷野,直到世界尽头的那座方舟。
凭借着抢来的通行令,沈眠笙顺利地登了上去。
方舟之上,依然是歌舞升平。
小提琴弹奏着悠扬的乐章,上流人士们推杯换盏,享受着与生俱来的特权,提前规划着找到宜居星后的事业发展。
船舷之外,被他们践踏在脚下的是铺天盖地的尸骸。野蛮的虫族啃噬着人类同胞的尸首,没吞完的半截身子露在血盆大口之外。
惟独有一个贵族青年,衣冠楚楚,浊世翩翩,却游离在交际圈之外。他双手交叠着,搁在栏杆上,眺望远方的神情有些忧郁。
他被悬梯上传来的咚咚脚步声所惊扰,转过了眼。
同一刹那,沈眠笙抬起了头。
剧烈的奔跑,让他背后的蝴蝶结微微散开,礼服挂在肩头摇摇欲坠,蕾丝花边下露出的一小块皮肤,散发出美好得令人心驰神往的光泽。
由于惊魂未定,他气喘吁吁,头顶的花冠微微倾斜,明明脸颊苍白,却泛着醺然欲醉的薄红,连瑟缩的嘴唇,也是那样娇艳欲滴。
柔嫩的指尖不经意撩开额前散乱的黑发,露出一颗泪痣,风情入骨,秾丽惑人。
对上视线的刹那,年轻人的双眼忽然一亮,优雅的动作在一瞬间凝滞了。
他几乎同手同脚地走下船去,有些僵硬、但又十分绅士地朝着身穿婚纱的美人伸出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冷漠的脸,在问话的同时涨得通红。
那人犹豫了一下。
但他实在是太累了,于是搭住对方递来的手,借力登上了船:沈眠笙。
谢岑。年轻人认真地盯着他,我叫谢岑。
一见钟情,是怎样一种感受?
是惊喜、新奇、又很不可思议。
是紧张、陌生、又像久别重逢。
两个富有朝气、又热爱自由的灵魂,被彼此的不羁吸引,然后陷入爱河,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他们目送着蔚蓝星球的黄昏,在盛大的晚宴上欢饮,醉成一滩烂泥,只能互相搀扶、跌跌撞撞。
他们坐在散场后无人的船头上,交换着带有烟味的吻。
空荡荡的船首没有护栏,重心跌出一寸,便是粉身碎骨。他们在半空中晃着腿,就着危险的姿势,哼着旋律模糊的民谣,依旧胆大包天、恣意妄为。
他们在船舱狭小的储藏室内拥抱、亲吻。阴暗的环境让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只能依靠触觉和气味,一寸一寸摩挲过轮廓。
厚实的木板之外,相隔的是已然沦陷为地狱的故土。
有人类爆发出本能的求生欲,绝望地拍打船身,却依旧逃不过悲惨的宿命。
也有人类放弃挣扎,成群结队开始了末日的狂欢。
放肆的尖笑、餍足的咆哮、和粗野的呻.吟光怪陆离的众生相,远在方舟的乐土之内,依旧嘈杂可闻。
沈眠笙攀住了谢岑的肩,颤抖的十指在他肌肉起伏的脊背上,抓挠出深深的刻痕:别停。
面对死亡,人类迫切释放着本能繁衍后代,延续基因。不论高低贵贱,在欲.望上,众生享有绝对的平等。
暴风雨前美好的平静,直到第二夜方舟即将起飞时,才被打破。
快要关闭的闸门外,迎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傅珉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臂,神色阴沉,死死盯着方舟。
甲板之上,置他于死地不顾的未婚妻,正在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沐浴着星光,跳着圆舞曲。
他们站在人群的中央,周围的人们微笑着鼓掌。老者们慈祥欣慰,年轻男女们羡艳向往。
检票员拦住了傅珉,目光鄙夷,像是在看一条狗:没有通行令,不能上船。
说罢,三五个全副武装的警卫,就要暴力将他拖走。
傅珉的视线依旧凝在那处,动作不疾不徐地,从外套里掏出了一块银牌。
检票员愣了一下,随即变脸似地点头哈腰,谄媚道:请上船。
甲板上飘扬的古典交响乐,戛然而止。
人群自发为这个面貌不善的来者,让出了一条路。
沈眠笙脸上还挂着顽劣的笑,像个没玩够游戏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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