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王城以铜雀台为圆心,其余宫室如捧月的众星,以合抱之势,首尾相连。
谢却走了半圈,看到一处竹林掩映后飘起袅袅炊烟。
他忍不住被那一阵阵诱人的气味吸引,说道:真香。
御膳房门口守着一个小宫女,正朝后厨探头探脑地张望。
谢却在她身侧驻足,出声道:姑娘。
啊!小侍女猝然回头,倒退了一大步。她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旋即又睁大了杏眼,谢公子?
谢却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是我。
小侍女绞紧了手:您怎么来这儿了?
她是宫中负责派遣膳食的女官。今天早上,也是由她负责向铜雀台中递送食物。
当时,隔着珠帘锦帐,她曾因为好奇,远远偷看了里头人的睡颜。
惊鸿一瞥,惊为天人。
她接触过的商国男子,或鲁莽或粗放,更有甚者以不修边幅为荣,十分鄙视南燕那些白面书生。
但正是帐内的这个人,完全符合了她作为少女,对于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幻想。
谢却羞赧地笑了起来:因为我饿了啊。
他眯着眼,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
浊世翩翩的模样,儒雅又亲和,一下子拉近了距离。
小侍女只觉得自己被这笑容感染不,是蛊惑了。她几乎惶恐地问道:早上安排的东西太少了,不够吃吗?
谢却含糊道:不。只是侍奉大王的差事,太累人了。
小侍女着迷地望着他:那谢公子想吃什么呢,我替你端去铜雀台。
谢却:我可以自己进去看看吗?他望了望御膳房的门。
小侍女为难道:不太好王上怕有人在饭菜里动手脚,御膳房把控很严格的
她原地打起转来,嘴里发出嘀咕。似乎因为不能满足眼前人的要求,而十分焦躁。
玉蝉奇道:【这个小姐姐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正常啊。】
无常微微一笑:【废话。从黄泉之下,到九重天上,但凡是我想要的人,哪一个不是勾勾手就来。她不过是个小千世界的路人NPC,怎么能招架得住。】
玉蝉只有给跪的份。
谢却:就看一圈。我刚来朝歌,还不熟悉,对什么都新奇得很。
小侍女跺了跺脚:行,你跟我来。
御膳房内,一道门帘隔开后厨与前厅。小侍女带他绕过了油烟刺鼻、热浪扑面,停在一排即将送往各宫的食物前。
其间一盒碧绿的素食,格外好辨认。
谢却点了点那盒斋食:这盒,我可以拿走吗?
小侍女道:这这盒是给豫国国师的。
谢却故意哦了一声:豫国国师?
小侍女解释道:嗯,是个僧人,所以不沾荤腥。我原本就是打算来取这份,送过去的。
谢却脑海里浮现起昨日离开宴会时,人群中那一颗反光的大灯泡,心想自己来这果然没错。
还没等他开口,小侍女便抢先道:谢公子饿了的话,就先拿去吧。我让后厨再做一份便是。国师慈悲为怀,应当不会怪罪的,就算怪起来也由我一力承担!
这怎么行。谢却让步道:不如这样,国师这份,由我去送,你先忙手头剩下的事。等后厨那边做好了,你再送去铜雀台也不迟。
小侍女感激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行,我要看着你的那份出锅。最近王位更迭,宫里风头正紧,我怕有人想挑事。
无常简直要笑出声了:【其实,我才是,那个,想挑事的人。】
他谢过了小侍女: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我也很向往佛法,听你一提,正想和国师交流呢。
小侍女甜声道:那就再好不过。
她被谢却忽悠得晕头转向,完全没察觉到逻辑不通的问题,跟喝了米酒一般,浑噩又甜蜜。
玉蝉:【主人,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谢却哼着歌,走在去往国师住处的路上。
他从袖子里变戏法似地摸出一个小纸包,语调上扬,心情大好:【下毒。】
吱呀
雕栏木门发出悠长的声响。
迎面来的是满屋招摇的白幡,如同雪域佛国里盛开的巨大莲花。
白幡层叠,经纶转动。焚香袅袅,青烟盘旋。
谢却提着食盒,跨过门槛,探头探脑。如同一个误入仙境的小妖。
白幡迤地,如同帷幕,被风吹揭。
尽头深处,是一个白衣端坐的背影。木鱼于他手边,间奏敲动。
谢却唤道:大师
木鱼声停。
谢却掀开白幡,小步向前跑去:大师。
僧人回过头来。单掌竖立,虎口间垂着一串凤眼菩提:有劳。
谢却笑得很开心、很单纯,似乎是因为这声夸赞,而感到小小的得意。
他盘腿坐到国师对过,将斋饭从篮子中取出,利索地替他摆好碗筷:大师,尝尝看。
贫僧法号空闻。僧人道:不必多劳,我自己
谢却自说自话地夹起一筷子,递到对方嘴边:空闻大师是客人,怎么能让客人动手。
空闻往后仰了仰脖子,仿佛很不适应这样亲昵的接触。
但对方投来的目光,却又是那么期待、那么澄澈。在这样的注视下,任何杂念都显得很无耻,更何况他是一个僧人。
空闻摇了摇头,无奈又好笑地接受。
他缓慢地咀嚼着。
谢却专注地看着。
这份饭里掺杂的毒,说来还是原主备下的。在来到商国前,他就做好了万死的准备,如果真有一天忍不下去,就服下这味慢性毒.药。
草乌头,服下不久即有胸闷、心悸的症状。日积月累,能让人缓慢地肠穿肚烂。优点是不容易让人联想到服毒,反而像是一种慢性精神疾病。
原主准备它,是既想求死保节,又不愿因为自杀而惹怒殷修明,牵连燕国。
但放在无常这里,用处可就不一样了。
豫国国师,苦修佛法,身体素来强健。可一从商国回来,就得了怪症这矛头所指,便昭然若揭了。
空闻咽下了这漫长的一口,忽然笑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商国的东西,我吃不惯。
僧人眉清目秀,即便剃了度,也依然是个俊俏到剪不断凡尘的存在。
也许是因为常年聆诵妙音,他行坐之间平和优雅、不疾不徐,嘴角总带着和煦的笑意,真如广发慈悲心的佛陀,行走于人间的化身。
但无常却在他漆黑的眸底,窥见了一抹深藏的反叛之色。
无常阅人无数,当下评判道:【妖僧。】
听闻他言,谢却仿佛被拆穿了什么,蓦地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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