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以禾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惊雷滚滚
从未来奔向蛮荒
钟声在火焰中灼灼
是鹰,是狼,是挺拔的白杨
是纪语灵。奚野放下书,说道,任总,这都看不清,该查查视力了。
不是啊,任景秋惊恐回头道,她好端端翘课站在那里干什么不会是要跳楼吧?我靠我要去看看,你不管么?
奚野顿了一下,眼睫垂下去:要去你去,我看起来像是多管闲事的人么?
季以禾气息有些发抖,但声线依然清澈笔直:
血肉模糊
谁又曾把谁驯服
被丢弃的终将入土
我乘风远去,生而孤独
季以禾的话音落地,奚野突然丢下书,跳起来,拉开后门,跑了出去。
喂喂,你等等我!任景秋气急败坏地拍大腿,妈的,说好的不多管闲事呢?!
高三部天台。
天台门被反锁了,尘封许久的铁门上锈迹斑斑。
奚野狂奔上楼,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轰隆一声,铁门颤颤巍巍地滑开,贴着地面推平了一片积雪,露出青黑色的地面。
纪语灵闻声回头,渺远地望了一眼。
在白雪反光中她看起来好像褪了色,肌肤几近透明,散落的长发在风里起伏。
回来吧。奚野插着兜走出天台的门,淡淡道。
纪语灵摇了摇头,神色淡淡的,又看向远处即将下沉的落日。
她站在只有半足宽的平台上,只要一前倾身子,就会倒下去,脚下是六楼高的冻得冰冷的水泥地。
任景秋和季以禾气喘吁吁地跑上来,面面相觑,两个一贯敢说的人却双双变哑,怕说错话。
不敢说,又不敢不说。
谢谢你们来送我一程。纪语灵的声音轻得像风,我本来想一个人看完这场落日。
季以禾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纪语灵,你不要做傻事,舒敏那种贱人不值得你去死!
我爸妈离婚了,他们最近一直在打官司,关于我的抚养权不是抢我,是都不想要我。后来我妈输了,因为我未成年,而她是我名义上的母亲,法官觉得她能更好的抚养我。在法庭上,她气得嘴唇发抖,我看向我爸,他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纪语灵轻轻叹了口气:你们不要走近好么,听我把话说完其实我不说也可以的。
她话里的忧伤淡得像水,但却比大吼大叫更让人笃信,她绝对会说到做到。
季以禾和任景秋的脚步立刻停住了。
我一直都是个很普通的人,我成绩一般,体育一般,是中考意外考好进了翰林,但那不能改变我是个废物。我成绩越来越差,我努力了,可我很笨,我连自己的社团都保不住。
我没有想上的大学,也没有想做的工作。我每天都很不开心,但没有解决的办法,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我这辈子不知道为了什么活着的,所以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关系。
我时常想,这个世界上有七十亿人,每个人各有所长,为什么好像唯独除了我,就好像被遗忘了一样,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
你不是很会写小说么!任景秋喊道。
我算什么会写小说呢?我只是逃避罢了。
我创造那些虚构的世界,假装我努力、积极、无所不有、无所不能,可那有什么用呢?我就是个没长大的活在幻想中的小孩,张牙舞爪,为所欲为,可我越嚣张,越证明在现实中,我还是那个懦弱的废物啊。
我活在虚拟故事里的时候,我感到快乐,我回到现实,我就感到痛苦,这是正常的么?不能从现实中获得快乐的人,也应该继续活着么?如果我在现实中有存在感,我就不会故事里寻求认同,如果我在现实中有人爱,我就不会在故事里书写爱情。
我什么都要正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
撕了也好真的,我不难受,没有人喜欢的东西是不配存在的。
季以禾上前一步说:不管怎么你怎么看,可我很喜欢你的小说啊!我是你的朋友啊!有我爱你啊!
我想要的是读者,不是朋友的怜悯纪语灵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季以禾,你演得再像,我也是明白的。我真的感谢你,可我不想再要你的同情了,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不,你不明白!季以禾急得跺脚,我不是同情你,我是真的喜欢,是真的喜欢你的故事!
没有用的,奚野突然开口道,打断了她,你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不是她觉得自己不好,而是她觉得自己没有未来。
人觉得自己不好,还是愿意活着的,但如果没有未来,谁还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陷越深呢?
纪语灵微微愣了一下,身子在风里危险地晃了晃:你说得对。
奚野耸耸肩:你刚刚说的话,我想了五年。虽然不是同一栋楼,但你现在站的地方,我五年前站了几百次。
纪语灵的情绪被打断了。
远处落日缓缓下沉,稀薄的云雾在风里舒展成连绵的纹路。
她静默了很久,又低声问:奚野,你为什么没有跳下去?
第62章
如果未来是一片黑暗,如果事情没有任何的希望,如果深处的尽头是更深的深处,如果命运已经注定走向悲剧。
那为什么不去死呢?
十一岁的小男孩,坐在天台上,他穿着一层单薄的外套,黑色的兜帽遮住脸,只露出小小的下颌。
他伸手抓着两边冰冷的护栏,分化前的双腿纤细得像女孩子,两脚悬在几百米的空中微微晃着。
那是他最喜欢呆的地方之一。
身处横江市CBD最繁华的写字楼顶,脚下是铺陈向远处的万家灯火,金色白色红色交织的灯光像是繁密的大网笼罩在城市之上,连深邃的夜空都被地面的光照亮,圆月黯淡无光,像是白昼的天地瞬间颠倒过来。
奚野想,跳下去吧。
在他妈死以前,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堪称自在。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