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野看了他一眼,眼里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季言礼又问:为什么狗要叫宝贝?
不叫宝贝,奚野把狗翻过来,仔细把扣子一枚枚扣上,叫Lucky,因为我妈总是一边喂它一边喊它宝贝,后来它以为自己就叫宝贝,改不过来了,是个傻狗。
季言礼心说你也不能指望一只狗多聪明,而且我对着你念了一个月的伤仲永,从头到尾从尾到头逐字逐句翻译了无数次,你还跟我说仲永姓伤也很难说你有多聪明。
但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虽然是临时的,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学生,他就是拖着奚野爬,也得爬到年级前六百。
毕竟,全年级,也就七百人。
这个教学目标,和高这个字不能说完全相同,只能说是毫无关系。
只可惜,热血沸腾的只有季言礼一个,而奚野毫无干劲,期中考试名次稳坐年级倒数五十。
他不是普通差生那种苦学无门的勤奋党,也不是任景秋那种被自己的欲望征服的放纵党,他什么都不是,他只是没有兴趣,没有动力,不管季言礼多么激情演说定语从句引导从句的几大关系代词,奚野都只是淡淡看着他放空走神。
季言礼有次放下书,做好了充足的心理预期和演讲准备,很诚恳地看着他:奚野,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想学?
奚野瞥了他一眼: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季言礼:这样吧,我们一起定一个目标,你期末如果做到了呢,我就给你奖励。你想要什么?
季言礼屏气凝神等了很久,不管奚野要的是什么,如果太贵呢,就和奚辰商量一下,让他卑微的老父亲掏钱给他买,如果不贵,只是麻烦呢,他就自己攒攒时间帮他做。
奚野看着他的眼睛,好笑似的半靠在椅子上,两脚跷在桌上,叼着巧克力棒棒糖,说话间有股微腻的甜香,含糊不清道:如果我是想死呢?
季言礼以为他是开玩笑,彼时没往心上去。
后来季言礼才知道他是认真的。
第21章
之后季言礼和奚野的关系进入一个和平期。
季言礼讲课,奚野不听,季言礼唠叨,奚野不听,季言礼苦口婆心,奚野油盐不进。
季言礼有时觉得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就算是给撒旦演说都能把魔鬼说得皈依佛教,偏偏对奚野没用,他不能不努力思考原因,归根结底还是人家太有钱了,缺少危机感。
奚辰对儿子的溺爱程度令人发指,季言礼扪心自问如果自己也这么有钱,他也不会天天医院学校两头跑,课间疯狂赶作业,放学先送妹妹回家吃饭再来家教,晚上还要熬夜十字绣,周末他去照顾谢安之,就能省下护工的钱。
有次季言礼去和奚辰单独聊天,季言礼诚恳道我觉得奚野有些厌学的情绪。
奚辰说,我的错。
季言礼心说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就是你老是觉得是自己的错才把儿子惯得无法无天。
奚野房间里贵重物品跟破烂一样到处乱丢,季言礼在他书桌下面捡到过金手镯,滚着一圈灰,从不打开的书柜里摆着一对青花淡描丛竹纹碗,后来他才知道奚野房间挂着的莫奈油画也是真品。
有次他用奚野的笔给他做批注,写的时候顺嘴一提这笔很顺手,奚野无所谓道那你拿走,我不喜欢。
第二天季以禾惊恐地问他哥你中彩票了就跟我说不要藏着掖着,季言礼说我也想中,可惜脸黑,为什么这么问。
季以禾说你桌上那支笔四千。
季言礼:但那是一支圆珠笔,还是别人不要的。
季以禾:对,万宝龙,四千,我们班有个同学有一只,炫耀了一个学期了,谁拿那支笔写字他跟谁急眼。
季言礼有限的性价比认知里,买一只圆珠笔花四千纯属脑子有点问题,他拿餐巾纸包着那支笔谨慎小心地送回奚野的桌子上,提了一句:昨天的笔,我给你送回来了哈。
奚野眼皮不抬一下:丑,不用。
后来那支笔就这么被搁置了整整一年,最后一次季言礼去奚野家,那支笔还是被晾在笔筒里落灰。
奚野还时常收拾出一些他口中的破烂玩意儿,让季言礼下楼的时候丢掉,满满一大纸箱,没封口,胡乱掩着。
季言礼家教结束,抱着箱子下楼,丢在了小区的垃圾箱外,后退了两步看了看,左右看了看,清冷的夜路两侧空无一人,只有远处亮灯的轿车缓缓倒入自家车库。
季言礼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过去,把箱子扒拉开,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虽然是捡垃圾,季言礼想,但是往小了说这是废物利用,往大了说就是拯救我们共同的地球家园,为环保事业做斗争。
季言礼翻了五分钟,发觉不是没什么可要的,而是没什么可扔的,直接连箱端走,统统搬回家了,当晚跟拆大型盲盒一样,拆出双肩包、不用的平板(甚至有配套充电器),蓝牙耳机,蓝牙鼠标,键盘,电子书,水杯,音箱,巧克力,甚至还有40码的一双白球鞋。
季言礼就是40码。
他纳闷了很久,奚野显然是个子没长脚先长的类型,157的个子43码的脚,但为什么要买40码的鞋呢?
他也不敢问,问了就暴露了他翻人垃圾。
季言礼仔细斟酌了一下,把一部分甚至连包装都没撕掉的东西给了季以禾,又觉得花样的年纪用捡来的垃圾有点伤小姑娘自尊,于是谎称是别人送的。
谁送的呀?季以禾眨着水灵灵的眼睛追问,是哥哥的同班同学吗?是我上次看到跟你一起走的那个很高的Alpha吗?
季言礼也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就糊弄过去了。
那双鞋季言礼没舍得扔,还是穿了,但是刻意避开和奚野家教的日子,只是有一次去初一部等季以禾放学,迎面碰到了奚野,他习惯性跟奚野打招呼,而奚野惯常是装作不认识他的。
可能因为季言礼是个名人,毕竟在教学楼一楼年级排名大红榜上挂榜首,连挂两年,就算是头猪都会混得人尽皆知。
奚野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往下瞥了一眼,季言礼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顿时头皮发麻,他竟然那天好巧不巧穿着捡的那双白球鞋。
不会吧,季言礼心里一紧,虽然这双鞋平平无奇,没什么大牌的标志,而且奚野有个比人高的鞋柜,应该记不清自己有哪些鞋?
好在奚野什么也没说,又挪开了目光,只是唇角勾了一点,也冲他摆了摆手。
虽说是奚野不要的东西,但季言礼拿了总归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刻意延长了家教时间,七点半到九点半,他往往七点就到,十点半才踏着夜色往回赶,哪怕奚野在写他的作业,季言礼也不会碰自己的东西,而是专心在一边看着他。
拿了人家的钱,又拿了人家的东西,季言礼实在不好意思再用家教时间做作业。
直到有一天奚野把笔一丢,啧了一声,转头看他,台灯的光勾出鼻梁一条挺拔明晰的线,眸子黑亮:你能不能别老看我?
季言礼端正坐在位置上,笔挺的校裤印出膝盖骨骼的形状,笑道:我怕你走神。
你看着我,我才走神。奚野单手把他的书包提起来,丢给他,写,跟我一起写。
季言礼犹豫: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