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滦阳。林稚水叫着他的名字,极为认真地问:你怪皇帝吗?
李浑瞳孔紧缩,林林郡公,不要乱说话!
纪滦阳站在那儿,直愣愣地望着林稚水,什么?
林稚水便又说了一遍自己的问话,中气十足,没有半分顾及。
纪滦阳抿了抿唇,我外曾祖父,我曾祖父,以及夏家所有的,我的长辈们,他们留过话出来,他们没有怪陛下,甚至,我六姥爷也多次和我母亲说,其实是他们用错了方法,可等发现的时候,陛下已经被夏家架了起来。谁被逼着做事都会暴怒,更何况说一不二的帝皇,那时候让夏家认错,软身段去哄陛下放弃,已经晚了,一步错步步错,夏家唯有以人命和鲜血来唤醒君王的良知。
那染血的柱子,那头破血流的尸体李浑有一段时间曾经想过,如果是自己,能不能一点迟疑都没有就撞上去。
大概能让夏家满门忠良欣慰的是,皇帝一生只做过那一件错事,从那之后,他一直以明君来要求自己。
林稚水听完纪滦阳的诉说,只是问他:那你呢?你怪皇帝吗?
纪滦阳呆呆的,没有说话。
他做错了事,对吧?但是,他至今没有道歉,夏家,除了你们,至今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纪滦阳垂下眼睑,皇帝可以觉得对不住臣子,可以补偿他们,却绝不会,也不能认错。
这是从古至今的道理。
那你想要他道歉吗?
纪滦阳似乎有点不太明白林稚水的想法,皇帝是不可能道歉的。
林稚水固执地问:你想吗?
纪滦阳:
你真的不想吗?
想。
好。
你要去哪?
林稚水从李浑手里接过青莲剑,回头冲纪滦阳举了举剑,你不是问我,我的剑还在不在吗?
少年笑道:我的答案,和之前的一样。
他迈步出了衙门,纪滦阳才确定了之前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敢确定的事情
林稚水,要去让皇帝给夏家道歉。
那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啊
那是一件多么异想天开,让旁观者发笑的事啊
纪滦阳却笑不出来。
他有点想哭。
李浑双眼发直地看着走远的少年,在日光下拖得长长的影子,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知道。纪滦阳说,他一直都很清楚,他在做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情。
他转头凝视着李浑,却迎上了李浑惊诧的目光。
纪滦阳眨了眨眼睛,睫毛湿润沉重,他这才后知后觉地伸手去摸,指尖处,是一滴晶莹的泪珠。
*
明博进宫了。
他妹妹是皇帝的宫妃之一,然而这次她娘进宫去看妹妹,却吓了一大跳。他妹妹身上和头发上的清雅熏香味没有了,脸上也不再涂脂抹粉,眉毛倒是有细细描画,但是缺了口脂。而身上原本鲜艳的绸衣换成了素色衣衫,没有任何配饰,衣服不再曳地,帷帐也没了绣花。
活脱脱的失宠模样。
幸好问过之后得知,整个后宫都是这样,就连皇帝自己,也消减了用度。
明母回家后,忧心忡忡地对明博说:儿啊,你要不要问一下陛下,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想修建宫殿,但是内库没银钱了?还是说陛下知道有大灾即将出现,省吃俭用,好支援国库?
明博想不出来,于是一拍脑袋,决定去问皇帝。
皇帝就把林稚水关于英灵殿的规划和印书的想法跟明博说一声,明博盯着皇帝桌面户部呈上来的相关支出花费,瞅着那巨大的花销,浑身冷汗。
何止皇帝要勒紧裤腰带,如果明天上朝,皇帝把它们并列为第一要事,恐怕朝堂上上下下,都要勒紧裤腰带,直到这两件事完成。
当然,这种好事,他举双手双脚赞成。在表明自己打算捐几万两银子进国库后,明博又很有职场技巧地开始夸顶头上司了:陛下真是明君,不少帝皇在需要钱财时,都是选择剥削百姓,唯有陛下您,爱民如子,剥削的是自己和后宫。
漫长的沉默。沉默到明博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皇帝起了身,站在一根红漆柱子前,手指轻轻地抚摸。明博隐约记得,许久之前,这殿里的柱子应该雕龙画凤,上了金粉的。
渊匠。皇帝背对着明博,称呼他的字,你做错过事吗?
第128章百城不换
那是肯定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我也做过。皇帝闭上了眼睛,那是一件很严重的错事,我这一生都在后悔,而它无时无刻不在鞭策我,耳提面命我,要当一个好皇帝,要爱惜自己的子民,要记住皇帝永远要把百姓放在私利之上。
明博有些惊愕。
皇帝这三十年来做事无可挑剔,灾年免税,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以仁义治国,使百姓安居乐业。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一切的基础,居然是源自于一件错事?
那是什么样的错事?
明博很好奇,但是他不敢问。
内侍走进来,陛下,清河郡公求见。
皇帝:请他进来。
内侍要出去,明博拱拱手,臣告退。也跟了出去,和林稚水打了个照面,双方都点头示意,交错而过。
明博绝没有想到,他连皇宫大门都还没有出,就收到了清河郡公触怒皇帝,即将被打入大牢的消息。他深吸一口气,赶忙往回疾走,一见到皇帝当即撩袍下跪,陛下,三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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