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面色雪白,眉如刀刻。太妃的话犹如投石入水激起一片涟漪,人人觉出气氛变了,一时都屏声静气。唯有台上歌舞不绝,“陈思王”如泣如诉——
“你看那女子,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秾纤得中,修短合度。芳泽无加,铅华弗御。践远游之文履,曳露绡之轻裙。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仿佛若轻云蔽月,飘飘若流风回雪……”
徐太后终于发话了:“停了,把那个旦角儿带上来。”
象牙镂花的扇柄嵌着米粒大小的各色宝石,扇坠是一只精巧的玉蝴蝶,拖一尾红丝穗子,看去也只是寻常一件御用物。若非扇面上另有书画,大约很难将它与别的宫扇区分开来。梁毓太妃探身觑去,只见扇面上依稀一位宫装丽人,旁边录着一首诗。
“这上面写的什么?”太后冷笑着问,“念来给我们听听。”
唱洛神的正旦早就吓破了胆子,连连磕头道:“奴婢不识字……”
太后遂环顾四周,众人见势不妙,谁敢接这个茬儿,李司饰少不得接过了扇子,干巴巴地念道:
〖谁家洛浦神,十四五来人。媚发轻垂额,香衫软着身。
摘莲红袖湿,窥渌翠蛾频。飞鹊徒来往,平阳公主亲。〗
诗极艳冶,座中有古板年老的宫嫔,听了就不免皱起眉头来。徐皇后听到最后一句“平阳公主亲”,不觉含笑望向自家夫君,却见皇帝面色如铁,像什么也没听见。徐皇后只恨屏风碍事,挡住了她窥看谢迤逦是个什么神情。
太后拿过扇子略看了看,放回漆盘中:“哀家不懂这个。皇帝擅丹青,且瞧瞧这扇面究竟如何。”
皇帝盯着盘中宝扇,犹豫了片刻才伸手去拿。岂料刚看了一眼便勃然大怒——这是赝物!
他心中的辗转惶惑顿时消弭无形,瞬间体悟过来分明是有人嘲讽自己,是谁敢这样大胆!
犹记得当年这柄扇子牵出种种情孽,终于是被太后收了去,一直藏在清宁宫中。他遽然侧头瞪着太后,然太后亦苦笑看他,目中尽是疑惑不解与一抹淡淡悲悯。
“啪嗒”一声,扇子被撂回盘中,皇帝冷然道:“泛泛之作,也只好做戏班子的道具罢了。”他竭力平定了语声中的情绪,“……这戏本子谁写的,我竟没听说过。”
即刻有管事内官跪奏道:“这一出叫《洛水悲》,是义乌人汪道昆的新作。”
“汪道昆。”皇帝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
那内官又磕了个头,方战战兢兢问:“陛下是……另点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