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万里晴空般的天气,忽然就起了雾。
南又星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朝温时川那边小跑过去。
明明看着这么近的距离,他都变成小跑步了,可却怎么也到不了温时川那边,那槐树像是笼罩在雾里似的,只那白色小花露了一点尖。
眼见着那花枝已经垂在眼前了,南又星使劲伸出手去够,脚下不知道绊着什么,摔倒在地。
再睁开眼睛,有光从窗帘的缝隙里落进来,南又星下意识地用手背挡了一下。
他没在石板路上,而是在酒店的房间。
他昨天睡觉前忘记关窗帘了,光从缝隙里洒进房间,室内落了一地的春光。
南又星光着脚下了床,也没穿鞋,伸手将窗帘拉开。
窗外种着的槐树已经开了花。
他心里微微一动,将上方的窗子推开,槐花清甜的香味扑面而来。
南又星像是失了神,呆呆地坐在木地板上,凝望着那棵槐花树。
数不清的白色小花已缀满枝头,就像梦中那样。
南又星在小镇上逗留了一周的时间。这一周里,他每天都无所事事,也没码字,只是在小镇上穿梭来去,望着这些熟悉的景色,他内心渐渐地恢复成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直到准备回去那天,他站在温家门口和她们母女告别。
温家妈妈却忽然叫住了他。
等等,又星。
温家妈妈转身进了厨房,不知道在找什么,南又星安静地站在门口等待着。
不一会儿,温家妈妈捧着一个瓦罐出来了。
那瓦罐被洗得干干净净的,造型古朴,像是十多年前的物件了。
南又星的视线落在那瓦罐上,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还记得吗?是高三那年,你和时川找回来的槐花,我给你们酿的槐花酒,一直埋在树底下,埋了有十年了吧。前段时间,我把它挖出来,洗干净了。
南又星伸手接过了那个瓦罐,手指无意识地在瓦罐外壁上轻轻地摩挲着。
他像是忽然被扔出水池里的鱼,被夺走了呼吸,灼热的阳光烤在他身上,却只感觉到生命力都在流失的冷意。
南又星走在回去的路上,阳光落在他捧着瓦罐的手上,薄薄的肌肤上仿佛能照出血管的脉络。
他一路跌跌撞撞,双手紧紧地捧着那个瓦罐,下巴士时差点忘记了行李箱,被司机提醒才想起来,他在巴士站直接打了个的士回徐晨晨的公寓。
下了车后,他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死死地抱着那个瓦罐,一步步地走到徐晨晨的公寓门口。
有个男人忽然从斜刺里冲了出来。
第一个照面南又星并没有认出来是谁。
仔细辨认了一番后,南又星才认出人来,是裴世霄。
裴世霄的脸色有些憔悴,下巴上一圈青色的胡茬都没剃掉,往日总是板正的西服衬衫已经变得皱巴巴的,领子一边还压在脖颈里。
他站在南又星面前,死死地盯着南又星,眼神看上去冷漠又愤怒,炽烈的火焰被压在琥珀般流动的双眼下,分明涌动着令人不易察觉的僵硬和惊惶。
你去哪儿了。裴世霄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像是有什么蛰伏在那平静的面容下,下一秒就要挣扎着破出。
阳光里灰尘弥散如金色雾气,粒粒分明,南又星隔着一步的距离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人,身上像是被染上了一层金边。
他站得笔直,紧紧地抱了抱手里的瓦罐,一言不发地侧了身,要与裴世霄擦身而过。
一只手猛地扼住了南又星的手腕,阻了他的去势。
南又星!
裴世霄的声音火星子四溅开来,像是绷紧的弦。
南又星却只是垂头看着自己的瓦罐,眸光紧张。
放手,不要碰我。被裴世霄刚拽那一下,他手里的瓦罐不小心晃了一下。
要是我偏要碰呢?裴世霄眼长尾狭,眸光锋锐,低沉的语气像渗了雪渣。
南又星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你想谈什么,待会再说,先让我把东西放进去。他全身心仿佛都在那瓦罐上,即使被裴世霄抓得手腕都泛了红,臂弯却始终死死地抱着那瓦罐,生怕把东西摔了。
这是什么?裴世霄被他的视线吸引,低头看了眼那瓦罐。
灰扑扑的,像是乡下酿酒的那种坛子,极不起眼。
先松开我。
南又星的声音里并不带什么情绪,平静冷淡。
裴世霄抬起头来,见他像是比之前更瘦了一些,卫衣领子里露出一点雪白的脖子,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本就淡色的嘴唇没有一点儿血色,侧脸神色平静,语气也没什么波澜。
像是死人一样的平静。
裴世霄的心里起了丝波澜,不自觉地松开了紧攥着的手腕。
南又星拿出钥匙开了徐晨晨的公寓门,果然如他所说,他把行李箱随手搁在客厅沙发边,将那瓦罐小心地摆好在房间的床下,就出了公寓。
换个地方吧。他缺乏血色的脸庞上,眼珠却黑得十分纯粹,阳光悄无声息地淌进去,却一点儿都没落进他眼睛里,极静极沉。
裴世霄解锁了停在一旁的车,南又星径直走到了他车边,打开后车门钻了进去。他一上车就闭上了眼,像是疲惫极了。
裴世霄开着车直接回了别墅。他一边开车,一边时不时地从前视镜里看南又星的状态。
南又星只是恹恹地缩在后车座的角落里,阖着眼,头垂在车窗边上,头发凌乱地从鬓角散了几缕到额前,遮住了他的眉毛。
南又星的眉头轻皱着,车刚驶过一个坑,上下颠簸了一下,他脑袋就磕在了车窗上,却并没有醒来。
裴世霄下意识地放缓了些许速度,心里却像是烈火烹油,两种情绪在他心头反复交织。
一方面他觉得荒谬,南又星不过是个和他相处了一年多的情人而已,也没有在一起多长时间,既然他知道沈听眠回来耍小脾气闹分手,那就干脆分手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另一方面他又遏制不住地愤怒,南又星消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拉黑他电话根本就联系不上,他反复来问徐晨晨,徐晨晨也只知道南又星是回老家了,但是不知道老家在哪里。无数黑暗的情绪在裴世霄的心头孳生,还不如把人扣上锁链关起来,就不能这么轻易就跑掉了。
裴世霄本可以轻易就调查出南又星的老家地址的,他却并没有这么做,好像一旦这么做了,就会出现什么他无法掌控的后果似的。
车抵达他的别墅之后,裴世霄绕到后车厢打开后车门,本是想把南又星从后座里抱出来的,可听到车门开的声音,南又星就醒了,没等裴世霄抱他,就自己走了下来。
裴世霄本想进别墅谈的,没想到南又星走到别墅门口就停住了。
就在外面吧。
怎么,你怕什么。裴世霄冷笑一声,语气嘲讽:我是会把你吃了还是怎么样。
他径直进了门,南又星只好也跟着进去了。
两人坐在折角的两个沙发上,互不对视,沉默了半晌。
裴世霄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是不是知道沈听眠回国了。
裴世霄后来回到南又星搬空了的房间,他本来只是顺手翻开了抽屉,想看看南又星有没有留下什么,结果在抽屉最底下那层看见了一张老CD,应该是沈听眠高中的时候送他的。CD名字叫世界消失后,出品日期正好是他的生日。
沈听眠当时看到,觉得名字和时间这么巧合,就把CD送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