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是怜她母亲新丧,孤女无依,想接来抚慰照顾,二来,便是要与沈家商讨亲事。
三年孝期免不了,而两人年岁皆已不小,原打算好生相商,将此事确定,谁知
思及此处,涩意又浮上心头,宋予慈暗暗叹了口气,进了闺楼。
见她面色不虞,金婵也不敢多问。
方才守在客堂外,只言片语听了些,虽不真切,却知道自己主子被退了婚。
金婵最是知道,此时主子心里定不好受,可自己又做不得什么,只好小心道:今日真是诡怪,怎半丝风都没有?娘子怕是热了,奴给娘子沏碗果子蜜来。
说着便要去小厨房,却被宋予慈拦下。
去将我的紫金木匣取出来。
金婵一愣,暗道不妙,却不敢违逆,磨磨蹭蹭从小库里取了来,却又见主子手握那枝竹笛,在窗前发呆。
摩挲着这竹笛上的点点斑痕,宋予慈的思绪,直飘到六年前,与沈家二公子初见的时候。
那是她父亲出殡的日子。
小小的人儿,还不大懂得生死,只知道爹爹在和尚们的诵念中,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她伏在母亲的膝头哭成泪人,上气不接下气,渐渐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禅室里,而窗外,飘来一阵呜咽的笛声,如泣如诉,却是她爹爹最爱的曲子。
半梦半醒间,她以为是爹爹回来了,连绣鞋都未穿,急忙起身去寻,终于在禅院外的竹林间,见到了吹笛的人。
日落黄昏,竹林里光阴斑驳,吹笛的少年一身月白长衫,在她唤爹爹时,应声回首。
她一时看愣了。
你不是我爹爹为何会吹他最爱的《落梅》?
少年没有回答,却走过来,蹲下身,望着她问:想学吗?以后,想你爹爹的时候,便可以吹这首曲子
看着他含笑的眸子,盛着落日余晖,那么璀璨,又那么温暖,她如被蛊惑,说不出不字。
那个午后竹林里,他教得悉心,她却学得一塌糊涂,因为越是靠近,她越觉得,他很像爹爹。
声音,举止,甚至连身上淡淡的松柏香气,都那么相似。
小小的她,一心只想辨别眼前的少年是不是爹爹还魂化身,哪里能专心学曲?
最后,直到太阳彻底落下山,乳母寻来,一首《落梅》还是吹得七零八落。
她依稀记得,少年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将笛子赠与她,道:既然一时学不会,就拿回去,慢慢练。
可回去后,并没人教她,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她依然吹不好,不过不打紧,因为想爹爹的时候,她有了别的法子。
从乳母那里得知,那位吹笛少年,名唤沈沛,是她未来的夫君。
夫君是什么?
她眨着眼问乳母。
夫君啊,就是保护疼爱你的那个人
那不是爹爹么?
呃之前是爹爹,往后,就是他了
她听得似懂非懂,却想通为何他与爹爹莫名相像,也习惯一想爹爹就给沈沛写信。
第一封信,她礼貌地称呼他,沈二公子,他回信说,他字兰溪。
摩挲着他工整遒劲的字,她心里燃起一盏温黄的灯,从此之后,她有了兰溪哥哥,代替爹爹,疼爱她。
之后的一年多,他们维持着书信往来,直到先沈夫人去世,顾氏入府,她便渐渐收不到他的回信了。
初时她还总追问母亲,后来,渐渐长大,懂得所谓男女大防、私相授受,才知道之前与他的往来,全靠母亲与先沈夫人的手帕情意。
于是,便也不再强求,却始终坚信,他在前方等着她长大。
不成想,多年执念,一朝成灰。
她的兰溪哥哥,终究是忘了她。
娘子这些信,要怎么处置?金婵抱着紫金木匣,轻声唤道。
宋予慈回过神,看着那一整匣的书信,如看见了旧时光里,她的欢喜悲伤、婉转情丝。
先搁着吧。
宋予慈将手里的竹笛也放进匣子里,合上盖子,挥挥手,让金婵抱下去。
她向来是个豁达的女子,哪怕兰因絮果,当初的美好,也不必刻意损毁。
毕竟岁月悠长,这些记忆,就交由时间来尘封,而她当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第2章重生
娘子,咱们真要走着去?
装扮成小厮的金婵,望着路上的车水马龙,不觉皱了眉头。
那是自然。
一身男子青衫的宋予慈却不以为然,满眼新奇地看着陪都城里独有的热闹。
从前家里看得紧,除了山阴城,哪里都不曾去过,往后可得全靠自己,自然要多见见世面。
快看!那边有个摊子,像是卖茶叶的,我们过去看看。另外,出了门,你可得改口唤我郎
让开!
宋予慈正预备拉着金婵过街,忽然身后一阵骚乱,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便被纷纷避让的人群推搡到一旁。
而后就看见一白衣男子,骑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风驰电掣地冲了过去。
哎哟喂,赶着投胎呢!
嘘嘘!快小声点儿,知道这位是谁么就敢乱说话?他可是英国公家的世子爷。
呵,那怪不得了,人家当下可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公务繁忙得紧啊!
你说话可小心点,自打老郡王去了,郡王府降格成了辅国公府,咱们陵山郡当家的可就是英国公了。再说这位世子爷,不仅精明能干,模样还俊,据说啊太子爷可有意拉拢他当妹婿呢!
可我怎么听说,那世子爷是有婚约的,好像,好像是山阴县主的嫡女。
嗐!老郡王都不在了,山阴县主的嫡女又如何?能跟嫡亲的公主比?再说了,如今山阴县主也殁了
是啊,说来也是奇事。之前,山阴县主一出嫁,夫家就死了父兄,后来连夫君也去了,人道是县主命硬,谁想呢,没几年她也殁了,难怪道人说,命硬者另有其人啊
你们,你们
金婵气得正要跳脚,想上前去与乱嚼舌根的路人理论,却被宋予慈一把拽住,二话不说,拖离了人群。
娘子!他们,他们怎能这样胡乱编排?
既知他们是胡乱编排,又何必多费口舌?
可,可他们这是在毁娘子的清誉
清者自清,如何毁得了?
宋予慈说得义正言辞,仿佛满心不在意,可那路人的话,飘进耳朵里,依旧如一粒石子,在心湖激荡起了些波澜。
就如方才那一闪而过的白影,虽没瞧真切,却还是入了眼,与记忆里的那抹月白,重叠辉映。
只可惜,当下也好,记忆也罢,终究成了水中月影,在无常波澜里,一片稀碎。
好个沈家二公子,奴说怎就要退婚呢,原是要去攀高枝儿!枉咱们还当他是个贤明郎君,谁知是个瞎眼狗!
金婵还是气不过,鼓着脸儿,嘟嘟囔囔低声骂着。
见这丫头如此为自己大动肝火,气得满脸通红,宋予慈觉得又好笑,又有些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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