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蛟的身躯在烛龙的光焰中燃烧殆尽,但或许是结合还不久的缘故,袁朔并没有随之一起化为灰烬,他被发现于一片废墟乱石之中。
妖邪一事的真相知道的人寥寥,大部分人都信了谢云澜情急下胡编的说辞,那作乱之人是假冒袁朔的邪物,而从废墟乱石中找到的自然是真正的袁朔了,是以名义上,袁朔目前仍是大夏的帝王。
谢云澜愣了一下,追问:只见我?
太监答道:还召见了那位龙神使者。
袁朔布置数月的计划一朝破灭,长生之梦终成泡影,他刚醒便召见一手摧毁其计划的两人,谢云澜拿不准袁朔是要做什么,是不肯死心的报复,或是别的什么。
如今宫中事务已由太子接手,料想袁朔也翻不出什么风浪,谢云澜想了想,应下了。他在宫门处等了片刻,等沈凡也应召进宫后,方才一起前往袁朔的寝殿。
心魔已经死了,袁朔现在没有任何法术神通了是吗?寝殿路上,谢云澜又跟沈凡确认了一下。
是。沈凡淡淡应道。
谢云澜放下了心,被宫人领进寝殿时,就见袁朗和袁奕两兄弟正跪在袁朔的床榻前。
袁朔的所作所为,旁人不知,袁朗袁奕却是知道的,他们的父皇狠心至此,全然不顾父子亲情,按理说,即便不恨,父子之间也多少该有些隔阂。
可袁朔不知道跟他们说了什么,兄弟两此刻俱是红了眼眶,在床榻前眼含泪水,唤着父皇,一副父慈子孝情景。
注意到外人到来,袁朔拍了拍两个儿子的手背:你们先下去吧咳
他一边说一边咳嗽,嗓音虚弱无力,不复昨夜的嚣张狂妄。
袁朗和袁奕站起身,路过谢云澜沈凡身边时擦了擦泪水,点头致意了一下,随即便离开了寝殿。
袁朔又摆摆手,令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也全都下去,寝殿中只剩他们三人,场面一时沉静,没有人开口。
沈凡就像先前一样,从不知礼数为何物,但为人臣子的谢云澜,这回却也没有行礼,他看着袁朔。
短短一夜而已,袁朔像是一下老了许多,头发花白,脸上浮现出许多褐色的老人斑块,皮肤松弛下坠,像是八九十的老者,可他今年分明才五十八。
他的瞳孔也透着股行将就木的死气,浑浊昏黄,像是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东西,看向谢云澜时需要眯起眼睛。
他支起手臂,似乎是想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可即便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对此时的他而言都是如此困难,他手上一时失力,险些从床上摔下来。
陛下!谢云澜忍不住上前一步。
袁朔身子颤了颤,像是被谢云澜这两个字所震:你还愿意唤我做陛下
陛下永远是臣的陛下。谢云澜神情复杂,袁朔昨夜说的没错,他能有今日,全赖袁朔的赏识提拔。
他这一身战功声名,虽说离不开自己的勇武拼杀,但若无君主的后方支持,他也未必能无往不胜。
君与臣本就是相辅相佐的关系,谢云澜曾以为袁朔会是他追随一生的明主,若非袁朔丧心病狂至此,谢云澜大抵永远不会与对方刀戈相向。
而即便袁朔做尽恶事,他对谢云澜的往日恩情,却也不是能一下子就磨灭的。
袁朔怔怔的看着谢云澜,他颤抖着,冲谢云澜伸出手:云澜,过来,到朕身边来
谢云澜依言过去,在床榻边单膝跪下。
袁朔握住他的手,手指紧紧攥着,他颤声道:朕知道,朕所作所为,有违天理,不配为君。
谢云澜没有否认,只沉默的听着。
朕自知罪孽深重,但今日召你来,还是想向你解释一句。袁朔哽咽着说,朕不想的。
那些孕育妖胎惨死的女子,朕又何其忍心?是心魔,它来到朕的身体后,便开始控制朕,朕也试着挣扎过,可它太强大,朕敌不过它,你明白吗?袁朔浑浊的眼睛里流下泪来,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云澜,你明白吗?朕不想的
陛下,臣明白。谢云澜回握了一下袁朔的手,袁朔便仿佛得到了什么特赦,他重新躺下去,喘息几声。
说这几句话耗费了他太多的力气,等他稍微平复一些后,又侧头望向一直站立一旁,安静旁观的沈凡。
谢云澜因为曾经的君臣情谊有所动容,沈凡却是从头到尾的不为所动,他的目光冷淡且通透,袁朔与他对视时,有一丝无所遁形的胆怯感。
他松开了谢云澜的手,说:云澜,你先下去吧,朕想跟大师单独谈谈。
谢云澜犹豫了一瞬,看看袁朔,又看看沈凡,觉得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便走到了殿外等候。
殿中只余两人,袁朔没有对沈凡说任何辩驳的话,只问:大师,朕还能活多久?
不到三月。沈凡说。
袁朔虽然没有跟着妖蛟一起死于烈焰,但经此一役,终归是损耗太多,已注定不久于人世。
袁朔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他的身体他再清楚不过了,但他仍有一事想问:若朕不做这些,能活多久?
沈凡道:你是人间帝王,有平乱安民,开创盛世之功,即便活不到百岁,八九十也不成问题。
八九十,不到三月袁朔喃喃着,报应,这便是朕的报应
他闭了闭眼,神情像是笑,又像是哭:朕为求长生费尽心机,却终究还是逃不过一死。
有生则有死,有死方有生。沈凡淡淡道,便如花开花谢,潮起潮落,死生轮回,本不过寻常。
朕知道朕只是只是袁朔看着这魏巍华丽的寝殿,轮回之后一切尊荣地位皆化为乌有,他喃喃道,朕只是看不开。
大师,你呢?袁朔眉宇间突然浮现出几道细小黑气,黑气覆盖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一张狰狞扭曲的脸孔,带着浓浓的恶意。
你看得开吗?他问。
沈凡神色平静的看着袁朔身上的变化,没有答话。
袁朔等了许久,等不到回答,他身上仅存的魔气像是再无法支撑这老迈的身躯,开始溃散,袁朔也倒了下去,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
在这一片静谧中,沈凡轻轻的开口:我看不开
所以,我在这里。他伸手攥住那溃散的魔气,将其于掌心捏碎。
可仍有声音在这寝殿中回荡,是阴冷的笑声,便如鬼魅,难以摆脱,阴魂不散。
远处传来沉闷的撞钟声,谢云澜抬头望去,是宫里用来报时的晚钟,金乌西坠,天色近晚,也不知道沈凡跟袁朔在里面谈什么,竟然谈了那么久。
谢云澜正想会不会出事的时候,身后的殿门吱呀一声打开,沈凡在晨昏分界的阴影中走出。
金色夕阳映着他的白色袍角,人世最后的光热驱不退他眉宇间的冷意。他脚步不停,像是没注意到等在门口的谢云澜,沿着寝殿门口的台阶,径直朝着宫外走去。
谢云澜追在后面,喊了一声:沈凡!
沈凡脚步稍缓,却仍没有停下。
你走那么快上哪儿去?谢云澜追至他身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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