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冷静想想,岑瑾说的也有道理。思停从小惯于考虑什么是对的、好的,反而忘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很多年来,思停觉得世界好复杂,自己又好无力。奇的是,和岑瑾在一起总觉世界很轻盈,未来充满希望虽然说不清是什么希望。
周末岑瑾常去思停家玩。她平日皮的很,到了长辈面前又极乖觉,到底是好教养。刘琴也很喜欢她,变着花样给她们做好吃的。
岑瑾从小到大,哪吃过几顿妈妈做的饭,在思停家格外满足,思停,按我说,这就是你所说的幸福。
思停无语,傻瓜,背后的心酸你怎会看到,可以的话,谁不想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可被岑瑾这样一说,她又觉得两人坐在桌旁,长日无事,只乖乖等一份炒饭,实在也是幸福的事。
岑瑾在思停家看到她的舞鞋,想起她说曾学习唱歌跳舞,思停,我还没见过你跳舞,你跳一次,给我看看好不好?岑瑾央求。
刘琴笑道,她正经跳了十来年,上高中后没时间,才不学了。
思停推托,本来跳的就不怎么样,扔了一年多,白长几斤肉,更没脸跳了。
禁不住岑瑾再三央求,思停还是穿上舞鞋,换好衣服,踏着录音机伴奏,跳了一段天鹅湖。
岑瑾惊呆了。思停的飘逸灵巧超出这狭小的空间,像只真正的天鹅,盘旋于光洁如镜的湖面。
思停捅了捅她,怎么,被我这只胖天鹅吓到了?
岑瑾这才回过神来,思停哪里胖,那美丽的蝴蝶骨,纤细的脖颈,玲珑的胸线,岑瑾感到一阵热流贯穿脊背,竟坐立不安。
刘琴上前笑道,思停姑姑说过,跳舞这回事,要老天爷赏饭吃,否则你花多少钱,出多少力,不见得有效果。思停倒是有点天赋,但咱们普通人家,又在小地方,做这么金贵的事总是吃力,不如好好学习来的稳当。
岑瑾点头称是,但还是觉得思停不跳舞太可惜。
思停,你还想不想跳舞?一次晚自习间,岑瑾问。
思停想想,能跳当然好,就算跳不出什么名堂,可我跳舞的时候什么都忘了,总是很开心。
岑瑾道,我妈有个朋友开了间舞蹈学校,如果你愿意,可以免费去跳舞。
可是,现在时间这么紧,周末补习都忙不过来,哪还有时间跳舞,思停无奈地说。
岑瑾说,这样好不好,我帮你补习,你每周去跳一次舞,岂非两全其美?
就这样,每周六下午,思停去舞蹈教室练舞。老板平日多赖薛雅芬照顾,对岑瑾当然给足面子,思停也不负教导,进步神速。
岑瑾在一旁看着,这女孩线条如此纤柔,旋转间又满是青春的力量,同样是人,怎么就有人生得像神仙一样。
脚疼吗?岑瑾见她脱了舞鞋,脚背有些红肿,心疼地问。
思停笑道,还好,主要是不常练,生疏了,习惯就好。
跳完舞,岑瑾去思停家,帮她补习英语。说是补习,不过是一起学习,岑瑾把一些难解的语法,绘成卡通图形,按图索骥,顺藤摸瓜,说来说去,都是这几个基本结构,岑瑾轻巧地说。
思停把题目套进来一试,果然如此。她欣喜道,阿瑾,你这个方法,比200元一课时的老师讲的还管用呢。
岑瑾得意地笑,思停又道,可这样一来,我欠你的太多了,怎么还得起。
岑瑾听她语气,像琼瑶戏里女主角的台词,便故作邪魅,凑尽思停,那就用你的青春,你的美貌,你的温柔,你的一辈子还我吧。
思停捶她,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这么皮,要感激我肯用青春、美貌、温柔来感化你。
岑瑾笑道,没错,求你感化我一辈子,感化得我□□。
思停脸一热,不理她了。
其实岑瑾喜欢到她家玩,多少也因岑家这时正不太平。
家庭的温爱,岑瑾很少体会。
母亲薛雅芬对利益有种天性的热衷,身处税务系统,职务不高,能量却不小,一心扑在工作上。她舍得给女儿花钱,但对岑瑾的生活和情感则没那么上心。
岑瑾小时候,与父亲更为亲密。
岑海涛本是一介书生,苦读出身,算是柒大地质系的奠基人。
岑瑾幼年,岑海涛即发现她虽沉默寡言,却别有一股坦率利落,带点男孩个性。于是一有空便教她打球,带她读书,怎奈工作愈来愈忙,对岑瑾的教养也难以亲为。
四十出头时,岑海涛主持的地质系,为市里的矿产开发争取到国家支持,多年苦心一朝变现,岑海涛名利双收,事业登顶,每日迎来送往,回家酩酊大醉,一言不合甚至动手打老婆。
后来薛雅芬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便开始疯狂地捉小三,分给岑瑾的关心更少了。
晚上九点钟,如果岑海涛还没回家,薛雅芬便在各个房间团团转。
十点钟仍无影踪,她便扔下岑瑾,出门捉奸。
一时间,岑海涛的朋友、下属甚至领导,都在深夜接待过眼睛红肿的薛雅芬。岑海涛声名狼藉,回家便把老婆往死里打。
那时岑瑾正值中考,已习惯睡梦中一声门响,妈妈走了,她独自躺在黑暗中。
没多久,房门又响,客厅里响起压抑的争执声,然后是尖利的哭叫、肮脏的怒骂。
那时她便坐起来,静静流泪,待爸妈闹够了、睡着了,夜深人静,她打开台灯看书,直到凌晨,才能入睡。
便是这样,岑瑾中考仍是全市第一。那个暑假过的很嗨,白天去体育馆打篮球,晚上和同学约去K歌,有时半夜回家,爸妈也不管她,她则庆幸暂时脱离了家庭的苦海。
一晚,岑瑾和同学从一家KTV出来,一个女生忽然拉住她说,岑瑾,你爸!
她回头,只见KTV门口,岑海涛喝的满脸通红,正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絮絮叨叨,陪同的几个中年男子大腹便便,几个年轻女孩在旁搔首弄姿,岑瑾明白,当年带着厚底眼镜、教她看矿石的父亲已不复存在。
她无视同学的目光,默默走开。
岑瑾劝过母亲离婚。
薛雅芬愕然道,你这孩子,这是你该说的话?要不是为了你,我又何必受这份委屈!
这话听多了,岑瑾觉得自己才是家庭不幸的罪魁。
一天晚上放学后,岑瑾忽然想起这周轮到她出版报,只好匆匆画了一黑板,离校时已十点多。
回到家,薛雅芬正站在门口,小心翼翼敲门。
妈,你怎么了?岑瑾问。
薛雅芬回头,呀,小瑾,你怎么也这么晚才回来?难怪你爸爸生气。
我爸生什么气?
你爸爸喝醉了,把门反锁起来,不让我进去。薛雅芬低声说,来,你乖乖敲一敲,他会给你开门的。
岑瑾抬手,咣咣咣敲起门来。薛雅芬赶忙拉住她,嘘!小点声,邻居都睡了!
小声他能听见吗?
能听见,他没睡。赶巧我今天加班,他回到家发现没人就不高兴了。薛雅芬压低声音说,你乖乖说爸爸开门,就说咱们刚从奶奶家回来。
岑瑾正不耐烦,门突然打开,岑海涛酒气熏天冲出来,抓住薛雅芬头发骂道,你们娘俩跑哪去了,大晚上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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