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这是......
你看我老了,脑子不灵光了,你们合起伙把你妈当傻子耍!母亲大哭起来,声调都走了样。
您去医院了.......
母亲气得浑身发抖,手指乱颤着指点儿子的鼻子吼道:我要是不去,老袁家就得在你这里断子绝孙!
袁尚卿面如死灰,他万没想到母亲会拿着病例去医院求证,那病例上的各项指标都是乱写的,有经验的医生一眼就看得出端倪。
亏得我大老远跑过来给你们熬中药,托了多少人弄回来这些东西,你们就这么白白糟蹋我的心啊!,母亲嗓子都喊哑了,眼泪横七竖八地流了满脸。袁尚卿手忙脚乱地帮母亲拿纸巾擦眼泪,好话说尽,可是母亲只管哭。
造孽!造孽啊!母亲的表情突然变得凶恶狰狞,喉咙里发出了野兽一般嘶哑的号啕,两只手狠狠地往自己左右脸上扇耳光,不知道疼似的,我造孽!我活该!我这个岁数断子绝孙!该!报应......
袁尚卿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像是突然爆发了某种癔症,神志、语言和动作都陷入了癫狂和失序。他心里瞬间毛了,生怕母亲会被刺激出什么后果,连忙扑通一声在母亲面前跪下,把头咚咚咚地磕在地上,声泪俱下。他不停地跟母亲认错,不停地央求母亲把本该落在他脸上的耳光还给他......
周末的上午,袁尚卿约仇婧出来见面,把母亲发现假病历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她。仇婧端起面前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后将头别向窗外。半晌,她说:我早说过这一招行不通。
那你倒是拿出一个行得通的办法呀!袁尚卿顾不上在公共场所维持良好的素养,忍不住嚷起来,这件事已经让他好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
你冲我嚷嚷有用吗?仇婧的声音比他还大,周围人的目光一下子聚上来,逼你生孩子的又不是我!
袁尚卿把火强压下来,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他说:我们不吵,我们今天是来商量如何解决问题的......
不好意思啊,仇婧生生截断他的话,我认为孩子的问题并不是我们之间的公有问题,那只是你或者说你们家的问题,没有必要和我商量。
袁尚卿忍无可忍,怎么是我们家的问题?难道你爸妈不想抱外孙吗?就算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吗?!
可是它并不困扰我,你懂吗?仇婧的语气缓下来,像是在试图讲解一个深奥的知识点,她深深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说,其实我并不是为了和你抬杠才这么说,而是我们两家的情况不一样,我爸妈他们不会这样逼我。我说没必要和我商量,是因为其实我也没有办法......
袁尚卿把头深埋下去,活了三十多年,他第一次感到对一件事情如此失控和无力。过了很久,他把头重新抬起来,说:如果我去国外代孕,孩子出生后,你愿意做他的母亲吗......我是说,名义上的母亲。
仇婧紧锁着眉头长叹一口气,说:老袁,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搞清楚,我不要孩子不是因为我没有生孩子的能力,而是不愿意让一个孩子因为我们这种关系而受苦。你去代孕,这是你的权力,或许也是你解决你们家庭问题的手段,但是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去做这个孩子的母亲,哪怕是名义上的。
袁尚卿苦涩地笑了一下,问:那你有没有为你爸妈想过?你真的忍心让他们断子绝孙吗?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把传宗接代、断子绝孙这些个词挂在嘴上去说教别人。
仇婧呼啦一下站起身,说:我不忍心,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赌上一个无辜孩子的一生去尽孝。说完,她从椅子上把自己的包包拾起来,高跟鞋的鞋跟哒哒哒地锥着地面,一路锥出了咖啡馆。
23.深陷
卧室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密不透风的黑暗里传来互相紧凑交叠的呼吸声,卧室里的夫妻二人睡得很熟。此时是凌晨3点,手机闹钟只在枕头下闷声响了一声,叶蓁蓁便立即醒来,今晚他虽然早早就躺在了床上,但是根本就没有真正睡着,一直在等着闹钟响。他把拖鞋脱在门口,赤着脚迈进了父母的卧室,脚底板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他几乎听见了自己踝关节轻微的响动。
父亲的保险柜就藏在衣帽间左侧柜子的最下层,叶蓁蓁知道那里面放着家里某些不常用的证件、印鉴、还有一些应急用的现金,平时极少被打开,这也是他盯上这个保险柜的原因。他贴着墙根往衣帽间里挪,注意力全放在父母交叠的呼吸上,只要这呼吸依然有节奏,他就能确认自己安全。
保险柜里的钞票全是崭新的百元大钞,用牛皮纸一捆捆拦腰扎好,从厚度上看一捆应该有一万。这些钱从银行取出来后,就一直被锁在这里,平时父母要么使用信用卡,要么是电子支付,几乎不会用到现金。蓁蓁把钱全部拿出来,数了数一共是七捆,加上自己的卡里凑到的五万多,也就只有不到十三万。他用力咬了咬牙关,只能先这样了,另外的两万只好再去想别的办法。他想,这笔钱应该能够帮卢云峰暂时保住他的另一条胳膊还有一条腿。
叶蓁蓁大概是在一个多月前与卢云峰断了联系的。某一天开始,蓁蓁发现对方的电话不再打得通,发出去的消息也不再有回复。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人的了解其实十分有限,一旦对方决定在自己的生活中消失,蓁蓁对此根本毫无办法。三五天过去了,蓁蓁做什么事情都难以集中精神,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于是开始反思,开始复盘自己所有言行的得失。有那么几天,只要手机提示音一响,他的心脏就会踏空一个拍子,那种感觉像在过山车的顶端一次一次朝下凶猛地俯冲;一周过去了,他不再被手机的提示音所惊扰,这种牵肠挂肚慢慢变成了不甘甚至是怨恨,不管是为了什么,不管他做了什么,至少也配得到他卢云峰的一句告辞;可是一个月过去之后,不甘和怨恨也消失了,他开始频频回想起和卢云峰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他再一次相信云峰绝不是那种不告而别的人,于是各种各样的担忧又重新涌进了蓁蓁的脑袋,他又一个个电话打过去,一条条消息发出去,比之前更疯,更频繁,更迫切......可是他的去电、他的消息以及随之产生的所有复杂的欲和念,都如同被吸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直到一周之前,他才从一个跟踪自己的女人嘴里再一次听到卢云峰这个名字。
说起来,那个女人的跟踪技术很差。叶蓁蓁辞职以后,常去的地方并不多,无非是家附近的商场、咖啡厅、健身房、图书馆......可是他连续几天都在不同的地方看到了同一个女人,这让他一下就起了疑心。有一天,他发现这个女人在自己家小区的门口转悠,看到他出来,立刻装作在解锁共享单车。蓁蓁径直走上去,开门见山地问:小姐,请问你跟着我有什么事吗?
那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照面搞得非常狼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叶蓁蓁再三逼问,那女人就是什么都不肯说,直到他威胁说要报警,女人才带着哭腔告诉他,其实她是卢云峰的未婚妻,而且两人很快就要结婚了。那是一个天气不错的午后,艳阳下的秋景浓墨重彩,而蓁蓁的心里却一瞬间步入了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