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一路奔波,想是劳累。
王太后语声淡淡吩咐,还不请大长公主下去休息?
旁的宫人未必敢动,王太后身边的老嬷嬷总归胆大一些,听从吩咐,便朝大长公主走过去。
大长公主,得罪。
清河大长公主自然知晓这是准备将她强行带下去。
她一甩衣袖,冷冷盯着那两个嬷嬷:我倒要看看今日虽敢碰我。
皇嫂,阿妩是你的女儿,亦是我的侄女,难道我不疼爱她吗?可正因如此,才不能让她继续错下去,更不能明知她犯错却一再纵容。清河大长公主又看王太后,来之前,我去过一趟万寿山,去看望皇兄。我只知,此时我忆起皇兄,想皇兄若在,也定不会无动于衷。
李妩听着大长公主的话,心下明了她这一位皇姑姑为何早早离开清河郡却迟迟才入京。
她上前与清河大长公主福身:皇姑姑为平阳考虑至此,平阳铭感五内。
和皇姑姑一样,平阳亦时时想念着父皇。
中秋之夜,更梦见父皇,与父皇在梦中有了团圆。
李妩不紧不慢走到太皇太后身边,一手牵李婉,一手扶太皇太后,送太皇太后回凉亭内坐,口中继续说着:那时趁着父皇托梦,也将婉婉的事禀告父皇。父皇便同我说,我是他的女儿,我的孩子自是他的孙儿,一样流着李家的血脉。父皇嘱托我定要教养好这个孩子,让她长大后成为一个对大晋有用的人。
清河大长公主提先帝,李妩同样提先帝。
先帝与清河大长公主是兄妹,与李妩是父女,总归皆血脉相连。
这样的话落在清河大长公主却无异于顶撞了。
她脸色阴沉,怒意更盛:你也知皇兄待你极好,那你的体面你的教养你的廉耻呢?
身为长公主却不为小娘子们做表率。
德言容功,你身上哪一样当得上你的长公主身份?
你未尚驸马岂可有子?
你的贞洁,你的贞操在何处?皇家的名声脸面又被你置于何地?
自清河大长公主出现时起,李滢溪便明白,之后的一场对峙,没有她开口说话的资格。她虽是云安郡主,但更是小辈,有老祖宗、皇伯母、皇嫂以及李妩在,哪里轮得到她说话?是以她始终安安静静陪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身边。
李滢溪意外于大长公主突然出现在京城,却不意外李妩遭遇今日的质问。
做出那样的事情,想不被质问也是难的。
可清河大长公主的这些话依旧叫李滢溪诧异不已,诧异之外,她心里莫名有一些不喜。
暗自琢磨着心底如是情绪,她去看立在凉亭外的李妩。
李滢溪想看一看李妩何种反应。
却又不叫人觉得意外了,李妩安静站在那,没有羞愤,没有无措,像单纯是在听着清河大长公主这些话。
她确实从未见过李妩有慌乱无措的时候。
李滢溪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她这位皇姐似乎从来不需要旁人的担心。
停留在凉亭外的小娘子们听见这些话,大多面露难色。
夫人们亦为清河大长公主的不留情面而讶然。
训斥之言大可私底下说
现下这般,他们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吕雪莹只恨不能够为清河大长公主鼓掌叫好。
她知道京城里这么看待李妩的人不少,可真正敢说出口的,也唯有大长公主这般身份的人。
旁人若说这话,李妩不会可能放过。
可李妩难道敢以下犯上,也那样对待清河大长公主不成么?
吕雪莹将头埋得更低一些。
她弯一弯唇,藏不住脸上的笑意,一再努力克制,才将那笑压下去。
又想这次多亏哥哥出面帮她出气回头得好生感谢哥哥。
李妩看着盛怒的清河大长公主,眉眼不动,叫人辨不出她心中所想。她开口,轻声细语,然而这一刻,太过平静的语调下,反似隐约藏着一点不可察的悲伤:皇姑姑这般动怒,我也只能够向皇姑姑坦白,婉婉的亲生父亲
她提及李婉生父,勾起众人好奇心。
那位郎君至今无切实消息传出来,莫不是长公主打算在今日承认了?
凉亭内太皇太后、王太后、陆霜筠与李滢溪等人齐齐看向李妩。
所有人无不在等着她后面的话。
沉默过一瞬的李妩垂下眼帘,徐徐说:皇姑姑,他已不在人世。
多少脸面多少廉耻,也换不回来了。
众人不由得骇然。
连清河大长公主一时忽而噎住,看李妩神色,不似玩笑,却到底是她一面之词,不知该不该信。
此事,奚大将军也是知晓的。留给众人讶然的空隙,过得一会儿,李妩重又抬眸去看大长公主,皇姑姑若不信,可以找奚大将军对峙。诚然,奚大将军的话也可能是假的,许我二人串通,但婉婉是我的孩子,这一点却是绝不会有假。
清河大长公主缓过神,冷声问:平阳,你要如何证明?
李妩眸光微闪一字一句回答:皇姑姑倘若不信,我愿滴血认亲。
一句话引得凉亭内外哗然。
清河大长公主定定看得平静的李妩半晌,扯了下嘴角,应声:好,那就滴血认亲。
于是一连串的吩咐,安排宫人去做准备。
李妩敢提,大长公主便也应她,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滴血认亲,至少能够证明这个孩子当真是皇家血脉。
她说孩子的亲生父亲已不在人世。
无论此事真与假,对外人也算有个交待,好过流言蜚语没有个消停。
无外乎再追认个驸马罢了。
起码全了皇家的颜面,往后与这个孩子有关的事,算遮掩过去。
清河大长公主始终板着一张脸等宫人做准备。
李妩也很平静,甚至将李婉抱起来,低声哄着此时心中正不安的小姑娘。
御花园内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所有人也开始耐下性子,等待李妩所说那一刻的到来。
按理,李妩作为平阳长公主,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出这件事,自表明底气十足,不担心会出现任何的纰漏。但人心向来古怪,明明觉得应当会是那样的结果,仍会期待究竟是否与自己所推测的一致。
宫人们动作麻利准备好需要的一应物品。
众目睽睽之下,李婉的血,李妩的血,相继滴入盛着清水的瓷碗中。
很快所有人都看见那样一幕
李妩与李婉的血渐渐融合在一起,这一幕便也意味着,李婉是李妩的孩子这件事千真万确。
清河大长公主亲眼见证过,脸上的不快才略有所收敛。
李妩没有看她,只忙着帮小姑娘手指上的伤口擦上止血的药膏。
太皇太后不曾出声阻止过此事。
不阻止,是要借此让大长公主不再刁难李妩,但小囡囡被迫做这样的事,也不可能不心疼。
乖孩子,快过来老祖宗这里。太皇太后把婉婉喊到跟前,又是抱又是哄,也对大长公主说,你看见了,婉婉是阿妩的孩子,你也不必再折腾人,更别提什么驸马不驸马的。难道阿妩还缺驸马不成?便是像婉婉这样乖巧可爱的孩子,也不会缺了好父亲。
今儿是婉婉的生辰宴。
你作为姑奶奶,又是头一回见,可准备了生辰礼?
太皇太后看着清河大长公主,等她回答。
备下了。
大长公主不敢对自己的皇祖母不敬,紧抿了下唇,回答说,一会便吩咐人送过来。
太皇太后淡淡嗯一声,没有再理会清河大长公主。
王太后又出声:清河想是疲累,你我也许久未见,我陪你一道过去休息,路上正好说说话。
王太后与清河大长公主一道离开。
宫人们将凉亭外那些东西撤下,这场突来的质问便至此收场了。
大太监终于宣读那一道册封的旨意。
才两岁的李婉从今日起,拥有了一个新身份长乐郡主。
生辰宴也终继续。
来赴宴的夫人与小娘子们比之前更捧场,待宴席散,也是一副和乐景象。
而眼瞧在那场滴血认亲过后,清河大长公主轻轻放过李妩,未再多言,吕雪莹心里的那些快意化为乌有。直至回到府中,她仍无法释然,不明白为何大长公主态度骤然转变。孩子是李妩的,便什么问题也没有了?这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