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说道,明明曾经的他,即使扎根在浸满鲜血的污泥里,即使苟延残喘,即使再难再难,也要活着,可如今他却如此平静地说着这样的话。
岩壁上的水还在不断下落,水滴的声音在这无比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但偏是这轻轻的一句话,压过了一切声息。那一霎,李惜花唇角轻勾,明明不甚明显,眸中却忽然虹销雨霁。
前面的路不好走,我牵着你。
黑暗中,他摸索着朝这人伸出了手,一如当初。
而玄霄亦轻轻回答他:好。
☆、363章逃
与此同时,一道在夜幕下几乎辨不清的暗蓝色身影正在树与树的阴影之间急急而奔,速度快得一闪而过,就连树上躲雨的鸟儿都不曾惊动,仿若只是错觉。
将轻功催到极致后,耳畔的风声变得无比喧嚣,冰冷的雨点砸在唐梦柯的身上,明明生疼,可她却觉得胸前揣着的舆图犹如一团火,简直要将她的心都灼伤了。
原来
那个人真的还活着。
她伸手按着心口,也按着那舆图,满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无论如何,她都要活下去!
她想见他。
风潇雨晦间,密林深处枝叶蔓生,犹如无数妖魔伸着鬼爪。就这般,唐梦柯隐匿身形在林间急奔了一阵,慢慢却发觉周围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虽说她潜行得极快,路上仍没忘记要分出神来仔细探查,照道理就算风声雨声对她造成了一定干扰,可若是真有活人埋伏在附近,她是决计不会毫无所觉的,偏偏这一路行来太过安静,简直就像苍狼的人马已经不在这儿了。
然而唐梦柯心知,这是绝不可能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被黑暗笼罩的树林间似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随即树后的阴影中便落入了一道暗色的身影,唐梦柯握着匕首,背部紧贴着树干,接着倏然屏住了呼吸。
集中
再集中一点
她闭上眼,在心中一遍遍地默念,同时凝神仔细分辨着从四面传来的各种信息。
先开始的一切听上去与之前并无不同,但就在下一秒!她忽然自无数杂声中捕捉到了一丝极为微弱的呼吸声,而那道声音实在太过轻微细长,换一口气的时间能抵上寻常人的两三口气,说是活人,却又不似活人。
是药人。
她大意了!仗着轻功卓绝,便自以为旁人无法发现她,但看眼下这情况,对方指不定早已经用什么旁的法子察觉了她的行踪,更甚至已将她团团包围。
意识到这一点后,唐梦柯的心猛然沉了底。
先前那一战的尸山血海仿佛犹在眼前,她深知纵使自己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孤身对抗得了这么多药人,至于对方之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有行动,必是将她当作了探路的前锋,想要顺着她钓出背后的大鱼。
而她,决不能给对方这样的机会。
逃!
倏然睁开的双眼,寒芒锐利!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唐梦柯足尖猛一点地,于瞬息间折身而返,试图以快到无人可及的轻功逃脱这向她悄然张开许久了的血盆大口!可她虽然已经极快了,对方却显然也从她停驻于此的那短短几息时间内窥破了她的意图,不等她有所反应,竟是先一步发起了进攻,于是陡然间,数以千计的药人从掩藏的树从中显露出来。
该死的!!
满山的怪物如同林中树叶一样,远远望去密密匝匝,当看到有这么多药人的时候,唐梦柯的神情变得愈发凝重了。这些东西本就是毒与蛊的造物,是天下至毒至恶,暗器之类细小的武器又不能伤其根本,对上它们,她可说是半点优势也无。可唐梦柯并不肯放弃,而是咬紧牙关,抽出了绑在腿上的另一把匕首。
杀,唯有杀!
便是屠尽这满山的怪物,她也要杀出去!
因为
那个人还在等着她。
怀揣着这样的信念,那一刻,唐梦柯展现出了她此生从未有过的狠厉。
夜幕下的杀神,眼是冷的,心也是冷的,但见两把匕首一次又一次地割开这些怪物的咽喉,喷涌的暗色溅在她的脸上,恰似剧毒的罂粟汲血而开。然而纵使这般,怪物的数量却多到好像永无尽头,残肢断骸随着她所过之处一路垒砌,血腥味浓重到令人作呕的程度。
雨一直在下,却洗不去这满眼的杀孽,草叶上的血水才被冲刷,就又叠上了新红。
杀
也只能杀。
阴云之下,唐梦柯手中的双匕仿佛化身成了巨兽的獠牙,不断撕咬着眼前的一切。她拼尽力气,妄图冲破这些怪物的重重包围,可每一次的尝试中,就算能够借着轻功跃出去数丈,落脚处的树上亦攀着药人,多得如同蚁虫。
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并且不知从何时起,四周的药人中渐渐掺杂进了一些看上去样貌奇丑的怪物,虽说生得人形,却浑身布满了棕色的长毛,但若说这东西是猿猴,偏偏它们又长着奇长的黑色指甲,锋利如刀,能轻易挖开人的血肉。
这是什么鬼东西?
因着这一瞬的分神,唐梦柯不慎被其在胳膊上狠狠爪了一道,不过短短几息,受伤那侧肩膀以下就感到了一阵麻痹,而这一突来的变故令眼下本就不容乐观的处境瞬时变得愈发艰难。
可她不能死!
即便此刻形同网中之蛾,她也要挣破这蛛网!!
在这样精神的高度紧绷之下,唐梦柯紧咬的牙关渗出了血,可她全无所觉,只一面躲闪着,一面匆匆从衣摆撕下一条布来,将那把匕首用力绑死在手上后,便又冲杀了出去,手起匕落,是止不住的鲜血顺着锋刃甩出了一线血珠。
那晚的林间,仿佛是谁将地狱揭开了一角,就这般不知过了有多久
也许是一两个时辰,亦或许更长。
在这无尽的厮杀中,那道暗蓝色的身影渐渐变得满脸血污,衣衫褴褛,甚至就连那支她一直簪在鬓边的碧玉簪也不知丢去了哪里。
大量失血所造成的眩晕感不断侵蚀着她的神经,到最后只剩下了杀戮的指令以及强烈求生的渴望,便就那般手握寒锋,站在魑魅魍魉之间,看着竟是比之还要可怖。
但人终归是有极限的,而唐梦柯就快要到极限了,即使她再怎样地不想倒下,再怎样地不甘,奇迹却并未因此而降临。
这里
大概就是她最后的埋骨之地了。
望着满眼杀之不尽的药人,唐梦柯恍惚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