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真当再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她却发现李惜花变了。
曾经的这人,是山间清逸自在的风,是天边摘不得的月,生性风流,便难免沾染些许轻浮。可现在的他,却像一颗随风漂泊多年的树种终于落了地,也不知何时抽的枝发的芽,长成如今的参天大树,让人能够安心倚靠。
但这片树荫,却不是为她所生的。
白羽垂下眼来,目光变得黯然,垂落在一侧的手也渐渐地松了,眼神空洞地望着面前的火堆,看着里面的枯木被一点点焚烧成灰烬。片刻之后,她又忽而攥紧了拳头,似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慢慢站起身来,将脚步放到最轻,悄然来到这人身旁。
察觉到身旁这人的靠近,李惜花微微地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然而白羽却先自开了口,抬起头来,仰望着面前这尊威严肃穆的神像,轻声说道:这是祆火神,是世间最高,也是最全知全能的神,代表着无限光明。
无限光明吗?
李惜花闻言,双手合十,也不管这样做礼数对是不对,朝着那尊神像恭敬地拜了一下,以示尊敬。
而见他如此,白羽无声地微微一笑,那一抹浅淡的笑容有些虚无,在火光忽明忽暗的映照下,竟有一瞬显得十分圣洁。
她又转头看了一眼玄霄的方向,淡淡道:说起来,自从被奉为祆教圣女的那一刻开始,我的余生便都只为侍奉神明而活,其实有时候还真是羡慕你们,至少可以为自己而活。
李惜花神色微怔,突然有些辨不清她说这话的用意。
可白羽却仿若未觉,自顾自地继续道:小时候听族里的老人说过,以前的楼兰也曾水草丰茂,遍地牛羊,百姓们人人衣食富足、安居乐业。她微微地顿了一下,眼眸低垂:我身为祆教圣女,肩负着复兴楼兰的使命,可惜我自出生便是乱世,也从没见过那样的景象,有时甚至忍不住会想,这世间真有那样的地方吗?
她轻轻地说着,语气几分自嘲,眼底却流露出一丝深深的向往。
李惜花转头,将身旁这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心忽而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涩涩的疼。
既然楼兰曾经如此繁盛,那为什么后来
白羽没有回答他。
四周忽而陷入了一片死寂,静得人仿佛喘不过气来,李惜花手中的枯木已经快要燃尽,在他丢下的瞬间,就好像世界突然暗了一角。
半晌,黑暗中传来了一声淡淡的叹息。
你知道吗?
白羽垂着眼,缓缓地说道:九音塔其实不是塔,那里不仅埋着楼兰的宝藏,更葬着无数为我楼兰战死的英烈。每当夕阳照遍天空的时候,胡杨木做的墓标一个压着一个,棺椁一层叠着一层,垒砌成一座巨型沙丘,就好像一座高塔般,伫立在茫茫的沙漠之中。
话音一顿,她低下头来黯然道:但即使流了那么多的血,最终却也没能守住楼兰。
这个话题实在过于沉重,李惜花深吸了一口气,竟忽而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身旁这人,犹豫了片刻,只苍白无力地说了一句:抱歉。
又不是你的错,有什么好道歉的?
白羽听得有些好笑,但笑过之后,却又抬头望着面前的神明,目光渐渐幽深。
但如果可以
真想亲眼看一看,先人们所建造的繁盛和平的楼兰是什么样子的。
她微微地抿了一下唇,不等身旁这人接话,便神色落寞地转过身去,回到火堆旁坐下来,伸着手烤火。暖橘色的光芒照在她身上,这本该是十分温暖的画面,却在周围无边黑暗的衬托之下,透出了几分萧索的意味。
这人明明看着这般柔弱,根本经不起风吹雨打,可却正是这样的一双肩膀,扛起了所有楼兰遗民的希望。而在这一刻,李惜花忽然明白,为什么之前白羽会答应他的请求了。
一室寂静,直静得人有些窒息。
李惜花怔然看着她,张了张口,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他顿了一下,慢慢地转过头去,仰望着面前这尊高大的神像,想着白羽方才的话,想着这尊代表着光明的神祇,眼神渐渐变得悠远,陷入了深思。
外面又起风了,但在石门的隔绝之下,殿宇内静若无声。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火堆里的胡杨木一点点燃尽,火光也逐渐黯淡了下来,灰烬中剩下还没完全燃烧的木炭,星星点点的亮光忽明忽暗。
也不知这样究竟过了有多久,李惜花忽而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扯回了思绪,回头一看,就见玄霄重新点燃了火堆,正拿着几根枯木放进火里,而在他的身旁,白羽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李惜花的目光闪了一下,凝音成束,悄然道:你怎么醒了,不再多睡一会儿?
然而对于这人的关心,玄霄却仿若未闻,又用树枝将火拨得更旺了一些,才站起身来,头也不抬地淡淡问道: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李惜花微笑:去睡吧,一会儿轮到你守夜的时候,我再叫你。
玄霄不语,抬起一双锐利的眼眸,仿佛能洞彻人心,而李惜花亦看着他,两人无声地对峙了片刻,最终还是李惜花先软了下来。
别担心,我只是
他顿了顿,轻描淡写道:只是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玄霄闻言一阵默然,看向这人的目光也变得越渐幽深,神情之中透出了一丝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焦虑和不安,但却被李惜花看在了眼里。
阿玄?他不解道,
玄霄别开眼,淡淡道:我去睡觉了。
李惜花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正不解这人怎么了的时候,脑海之中忽而灵光一闪,直觉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阿玄,你是不是又偷偷瞒了我什么?他忽而沉下脸道。
玄霄正往之前他靠的角落走去,闻言脚步一顿,条件反射便想回答没有,但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其实打心里是不想骗这个人的,可是
而李惜花见这人没有第一时间反驳,便知道自己这是猜对了,心里顿时既好气又好笑,刚想问这人又瞒了什么,却见玄霄回头,虽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向他的眼神之中竟有一丝自责。
于是不知怎地,李惜花忽然就心软了。
李惜花叹了口气,走到火堆边,拿起已经烧得滚热的一壶水,倒了两杯出来,看了看旁边正熟睡的白羽,转头给这人递了个眼神,抬手指了指大殿旁边的另一间小房间。
玄霄微微地顿了一下,跟上了这人。
就这样,两人一起进了另一间石室,没有了火堆的供暖,这里的温度明显要低许多,但靠着从门口照进来的微光,依稀能辨得清眼前人的轮廓。
李惜花伸手将热水递给玄霄,自己则捧着剩下的那杯水,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人。
说吧,你又瞒我什么了?
手中的杯子有些烫,玄霄一手托着杯底,一手摩挲着杯沿,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竖河镇的补给没能拿到,如果光靠之前从客栈搜刮来的干粮,支撑不了多久,而且按照那昆仑奴的话,接下来还会有大风暴,太危险了。
这事其实李惜花也想过,这会儿听他提起来,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忧色。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问道。
玄霄平静地说道:先回去,之后再让朝廷派人马来。
没想到他会放弃得如此轻易,李惜花有些诧异道:你的意思是不去了?
嗯。玄霄解释道:反正仅凭我们几人,也无法将财宝运出沙漠,朝廷总归还是要来人的,而有了祆教带路,应该便没什么问题了。说完,他吹了吹手中滚烫的水,轻轻抿了一小口。
李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