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眼之前,玄霄似是不经意地别过头去,深深地看了身侧这人一眼,目光之中透着些许复杂,明昧莫测。
其实,先前商陆和七杀反对这人的提议时,玄霄内心的想法与这两人是一样的,毕竟对于他们这种人而言,向来奉行的都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所以一开始在他看来,李惜花是一定会失败的。
他甚至为此做好了准备,若最后情况真到了最坏的地步,他就用手中的剑与几人一起杀出一条血路来。不过即便如此,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放手让这人大胆去做,因为他想看看在没有自己干涉的情况下,这人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可让玄霄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人最后竟成功了!也直到那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或许一直以来他都错了。
李惜花并不需要他过分的保护,而他自以为这人优柔寡断的性子,也不过是因为与他们的思考方式太过迥异,但有时候看似相左的意见不一定就完全是错的,就如他冷静理智,处事杀伐果决,但纵使能用手中的剑抹杀一切违逆自己的声音又如何呢?不也照样无法摆布那些人的思想。
可这个人与他们所有人都不同。
如果将他们这几人比作活在黑夜里的暗影,那这人便是天生的发光体,如太阳般光芒万丈,能聚人心,而只有得人心者,才能令所有人心悦诚服,号令武林!
他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新帝会看中这人了。
但是
玄霄眉心微皱,心底的阴云并没能因此而散去半分。
而就在客栈外的风沙渐渐平息时,同一时间,蜀中上空烽烟弥漫,四处火光冲天。
一批又一批的士兵们拿着兵刃不断向前冲锋,嘶喊着与敌人混战在一处,他们踩过的水洼溅起一串绯红,借着跳跃的火光才依稀辨清那原来都是血,而耳畔刺耳的杀喊声,风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无一不诉说着这场拉锯战的惨烈。
蜀中有天险作为支撑,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原本这一仗不该打得如此辛苦,但苍狼此次攻势来得太过突然,不仅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敌方药人在这场战役之中的首次亮相,更是给大夏守军带来了沉痛的打击。
再加上原本就蠢蠢欲动的晋西王突然彻底倒戈,为苍狼铁骑大开方便之门,致使不过短短半月时间,敌方力量便直接撕开了外围防守,率兵长驱直入,随着火线迅速蔓延,蜀中情势危如累卵,眼看着便要守不住了!
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若换作平日,这会儿的唐门早该烛火尽熄,门人也都各自安歇了,然而今晚夜虽已深,站在唐门内朝四处望去,却是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平素用来议事的大殿内,此刻更是站了许多人。
那些人各自站在各自的位置上,或和前后的人交头接耳,或袖手立在一旁,闭目养神,直到门外突然有人高喊了一声:门主到!
话音甫落,殿内肃然一静,紧接着两扇宏伟巍峨的殿门被两旁守殿弟子由外朝内缓缓推开,一道暗蓝色的身影步履飒然地走了进来。
而两旁众人一见来人,皆朝其俯身行礼:恭迎门主!一时间,整齐划一的声音盘旋于大殿的穹顶之下,回音绕梁,竟是气势不凡。
唐梦柯脸上表情十分凝重,踩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一路走过矗立在殿宇两旁的八根巨柱,最终踏上层层石阶,在那把墨蓝色的宝座前站定。她转过身来面向众人,一袭暗蓝色绣银纹的华服衬得这人周身气势发凛然,较之那个曾经任性娇纵的唐门大小姐,简直判若两人。
徐长老,前方情况如何?唐梦柯垂眼看着众人,沉声问道。
被她点名的那人走出列来,朝她行了一礼:回禀门主,据我们的探子回报,目前来看战局不容乐观,尤其是苍狼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群怪物,无感无痛且力大无穷,一般人根本无法应对这些怪物,想来不出四日,敌人就会攻到蜀州城下了。
众人一听这话,皆不由地面色微变,暗自互相交换着眼神,而唐梦柯居高临下,将这些人的表情反应尽收眼底,旋即目光微转,似是不经意般瞥了一眼人群之中的云镜疏。
根据这人刚刚从青麟卫那儿得到的消息,神机大炮沉重且难以运输,最快还有十日才能抵达蜀中,可是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光靠朝廷的军队根本撑不到十日。
该怎么办
唐梦柯眸色渐沉,下意识攥紧了那枚套在她指间象征着唐门至高权力的白玺戒。
虽然在来这儿之前,她其实便已经想好了,无论是出于民族大义,还是她自身的使命,唐门此时都绝不能退,否则蜀中的百姓就完了。可也正因为她身为唐门之主,需要为门中众人的安危负责,所以才有了此刻这一瞬的犹豫。
偏偏就在此时,一名身着暗蓝长衫,留着络腮胡的老者走出行列,躬身行了一礼。
门主,老夫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唐梦柯微顿,转头看向这人:宋长老请讲。
那人一振衣袖,自以为义正辞严地说道:门主方才也听见徐长老的话了,连朝廷的兵马都对付不了那群怪物,我们区区一介江湖门派,又怎可能抵挡得了?所以还请门主尽早下令,通知门中众人做好避难的准备。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时,人群之中便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今日又因为事关重大,在场者除了八名长老外,还有许多堂主,最后不知是谁躲在人群里,轻轻嗤笑了一声。
宋长老听得表情一沉,却碍于面子,不好发作。
唐梦柯见他如此,虽然也觉得这人此话说得有些过分,但对方到底是个长老,她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人下不来台,于是故意轻咳了两声。
而在场众人见门主出声,便都安静下来,接着就见高台之上,这位年轻的门主轻轻一颔首,先是道:宋长老说得有理。但话音一转,又问道:云长老,此事你怎么看?
云镜疏闻言,心下瞬时了然。
他侧目乜斜着瞥了眼那位宋长老,随即走出队列,也恭敬地朝唐梦柯拱手行了一礼:回门主,属下以为宋长老此言差矣,方才宋长老自己也说很快便要兵临城下了,时间这么短,而我唐门门人众多,就算此时选择撤退,又能撤到哪儿去呢?
宋长老听了这话,脸色又黑了一分,刚刚那不知是谁的一声嗤笑已经让他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这会儿听到竟有人直接反驳了他,不禁冷笑了一声,颇有些咄咄逼人地说道:难道云长老觉得,以卵击石还是智举不成?
然而面对这人的讽刺,云镜疏只淡淡说道:要逃你自己逃吧,天下兴亡,匹夫都尚且有责,莫非宋长老觉得自己还不如个匹夫?
你!!
宋长老被这人呛得涨红了脸,梗着脖子正待发作,却听上方的唐梦柯突然冷冷斥道:够了!本座今夜让你们来此,不是为了听你们吵架的!而她此话一出,霎时四下里静得落针可闻。
云镜疏微微一顿,躬身又行了一礼,静悄悄地退回人群的队列之中,暗自轻勾了下唇角。
但那位宋长老十分固执,仍不肯退,甚至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道:老夫也是为了唐门着想,还请门主三思!
唐梦柯闻言顿了顿,语气稍缓:宋长老的这番苦心,本座能够理解,然而云长老所说的也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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