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饱了血的寻踪蛊,就好像一只肚子红得透亮的九香虫,懒洋洋躺在陶盅里,四脚朝天,不停地翻腾。商陆将之倒进一只小香炉,又研磨了数种不知名的粉末,一齐添了进去,再盖上炉盖,片刻过后,那虫不再动了,仿佛死了一般,见状他却反而暗暗舒了一口气。
明日的这个时候,这只蛊便能用了。
拿起桌上的小香炉,玄霄冷冷道:剩下的事,你不必管了。
闻言,商陆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里终于有了一抹探究之色,不过消失得极快,犹如只是错觉。
是。他抱拳,答道。
而在这之后,玄霄并未留在分舵中,而是与李惜花一道出了千重阁,在襄阳城中投了家客栈,暂作休整,准备第二日动身前往桂州。
清晨时分,外头忽然下了好大一场阵雨,本该大亮了的天仍是一片灰蒙蒙,阴沉沉的。客栈中的一间房内,靠窗的桌子上摆着两碗豆腐面,正腾腾地冒着热气。
玄霄独自坐在桌边,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又放下来,转头看向坐在床头的紫衣青年。
你不吃吗?
这其实是他第二次问了,可这人还是摇头。
你吃吧,我不饿。李惜花说道。
玄霄拧眉,从昨晚开始这人便没吃过东西,怎么可能不饿?
他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筷面条,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来,最后自己也不吃了,改盯着那碗面条发呆,这般过了一会儿,忽然出声打破了沉默。
我知道你担心,但慕容鸩非死不可。
他一边说,一边推开凳子站起身来,走到床边紧挨着这人坐下,想了想,又伸出手覆在这人的手背上,轻轻地握住:我答应你,等这一切结束了,我们就离开江湖,你说去哪里,我便陪你去哪里。
李惜花叹气:阿玄接着抬起头来,看向玄霄时的眼神复杂极了:你知道吗?那日祭神台下发生的一切,是我这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噩梦,我不想把这个梦再做一遍了。
话音一顿,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抬手反握住这人的手,用力地抓紧: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有几成把握能赢?
玄霄沉默不答。
见状,李惜花极少有地冷笑了一声:罢了,我如何改变得了你玄阁主的想法。
然而玄霄垂眸,仍是沉默,被这人握着的手却渐渐紧握成拳。
也不这样知过了有多久,只知久得连桌上的面条都不再有热气。
玄霄转头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低沉地说道:我会有今日,全拜这人所赐,无论是修习极情剑,还是武功全废,全都是因为他。这个人一次又一次地将我推下深渊,早已成为我心中的魔障,若是消不了此障,剑道一途必然难再精进。
李惜花皱眉,不赞同道:可是你
没什么好可是的。
玄霄打断了他的话,眸色渐沉:你不是说过,想和我并肩站在武道巅峰的吗?但如果我就此退缩了,心中有了畏惧,那么终有一日我的剑会锈蚀,直到再也拔不出来,这样的我,又怎么去到你所说的巅峰?
说这话时,这人神色很是平静,但那双锐利的鹰眸却好似藏着冷冽的冰雪,坚定而决绝。李惜花看着他,内心泛起了涟漪,一时竟是欲言又止。
窗外的雨敲着半合的窗,发出笃笃的轻响。
李惜花沉默了片刻,闭了闭眼,有些艰难地重新开口道:那如果你拼尽全力,仍是胜不了他呢?更或者就算你杀了他,最后母蛊一死,你也无法活命,难道你就非要为了杀一个人,而赔上自己吗?
玄霄低头,看着那只抓着自己的手越发的用力,眼里似有什么情绪在微微地浮动。
不会有事的。
他轻轻地说道:我不会为此赌上性命的,那个人不值。
这话虽然是为了安慰这人而说的,但也是实话。他虽然用剑,可他更是杀手,练剑是为了杀人,而不像那些霁月光风的名门正派,是为了所谓的剑道。他固然也有他的道,不过在他眼里,人只有活下去了,才有资格谈这些。
想到这里,玄霄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抽出被这人紧握着的手,从衣襟暗袋内翻出一根红绳来,递予这人。
这是
李惜花伸手接过,看着躺在掌心的红绳,以及上面编着的那个极为眼熟的同心结,忽而心头一颤,鼻尖更是酸得厉害。
不要再弄丢了。玄霄说道。
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骤然间,玄霄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这人紧紧地抱着他,力道之大,像是要就这样把他嵌进身体里。
其实,李惜花并不是真的不清楚他家阿玄这般坚持的原因,而这人非要亲手杀了慕容鸩的理由,除却刚刚那些,他觉得其中还有另一层因素在,只不过也许是事关朝廷,这人没有向他言明而已。
他大概知道这人的想法,夜丞局镇府虽然权力极大,可以下命青麟卫围剿神龙教余孽,但慕容鸩的势力已有百年的积累,盘根错节,三年前神龙教便出了事,三年后朝廷都未能完全剿清这帮人,由此可见一斑。
慕容鸩定是藏得很好,不然玄霄也不会用到寻踪蛊,而只捞几条小杂鱼毫无意义,这人想要的就只是这条大鱼而已。所以这人才要亲自动手,不经过朝廷,不惊动任何可能存在的眼线,在所有人以为他武功尽失再难翻身之际,乘机快准狠地找出这条鱼,杀他个措手不及。
说起来,当初李惜花乍一听玄霄要杀慕容鸩时,便问过这人有没有把握。他那时知道玄霄的难处,又觉得凭他两人的武功就算杀不了那人,逃应该也不难,却万万没想到这人还瞒了他神蛊的事情。
神蛊不可控,所以李惜花才会如此生气,可现在冷静下来细想,又发觉杀慕容鸩最快的捷径只有这一条。那人是一切药人灾祸的源头,又有神龙教通过张司如渗透朝廷的前车之鉴,未来大夏若败,他家阿玄身居高位,是绝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进,也是死路一条,退,也是死路一条,不过是生逢乱世,身不由己罢了。
想通这中间的关节之后,李惜花渐渐明白,为什么即使有神蛊这项不确定因素,这人却还是要这般冒险。但这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轻松,反而忽然有些疲惫,心情更是无比复杂,担忧害怕有之,无可奈何亦有之,而这些情绪糅杂在一起,仿佛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口,不得喘息。
半晌
李惜花深吸了一口气,沉沉说道:阿玄,你若是死了,我绝不独活,说到做到,所以不许死,听到没有?
拂过耳畔的呼吸,微微地有些痒,玄霄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却被这人牢牢困在怀中,不得动弹。他不知道这一刻李惜花究竟为他想了多少,但却能感觉到这人对他的牵挂与担心,于是眸中冰雪悄悄消融,亦抬起手来回抱住这人。
好。他轻轻道。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打着节拍,然而这一刻,屋内却好似雨过天晴。
☆、324章一剑封神
十数日后,在距桂州城东南方向四十几里的地方,一座被群山环抱的小镇上悄然迎来了两个外乡客。在他们来这儿的前几日,天一直下着大雨,直到这日清晨才堪堪停住,却又换作一片雾霭朦胧。
那雾极大,仿佛用白纱蒙了人的眼,四周明明时有车马声传来,转头却是茫茫不见,唯有那些人经过身旁时,才渐渐从白雾里头显出轮廓来,等人走远了,便又一点点隐入雾中,淡了颜色。
然而与那些步履匆匆的人不同,远处有两人沿街缓缓行来,其中一人形容冷肃,始终垂眼盯着手里的一只小陶盅,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有人路过时好奇地朝那人瞧了一眼,忽见那人抬起头来,冷锐的目光直直盯向前方,好似终于锁定了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