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鸩扬了扬手中的乌木镶金细烟杆,指着远处十分贴心地为他解惑:如果不是这样幽深僻静的地方,又如何放得下本司养的那些小东西们?而他口中的小东西,当然便是蛊虫了。
怪不得这一路行来,一个守卫也没看见,如果真如这人所说,这四周蛰伏的全是蛊
玄霄轻轻眯了眯眼,隐藏在黑暗中的鹰眸显得有些明昧莫测。
然而不等他问,慕容鸩就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瞥了眼远处的荧光,幽幽说道:枭儿放心,那些小东西都是认得你的,往后每日的这个时辰,你便替为师来给李琴皇送药吧。说完,也不管身旁这人是什么反应,径自走进了岩洞。
与从外面看上去的不同,玄霄走进去才发现这个洞穴实际很深,如蚂穴般四通八达的隧道仿佛把整座山都掏空了一样,有些地方还留有不少人工开凿的痕迹,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
两人一前一后,在狭窄的隧道里又走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前头忽而豁然开朗,露出一个天然的巨大石室。大自然的力量轻易在本该坚硬的山岩上撕出了一道狭长的裂隙,一线月光正落在石室中央那个被牢牢绑在刑架上的人身上。
明明距离昨日才不过一天时间,但正是这短短的一天,就将眼前这人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而当玄霄再一次见到他时,李惜花正垂着头,虚弱地挂在锁链上,血色全无的脸上布满了冷汗,全身不住地颤抖着。
他本该无情,本该无心,但当看到眼前的这一幕
恍然间,玄霄觉得自己的心口针扎一般地疼了一下,既不强烈,也不明显,就好像只是错觉。他的嘴唇微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可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讲,只偏转目光看向慕容鸩,而那人正半侧过身来,让开了前路。
见玄霄看了过来,慕容鸩亦淡淡回望,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与古怪。他抬了抬手中的烟杆,朝李惜花的方向点了点,好似察觉到了玄霄那一瞬间的犹豫,忽而冷不丁地开口:你不会突然心软吧?
面对这人的质疑,玄霄十分干脆地以行动作答。只见他拿出先前这人交给他的白玉小胆瓶,拇指一挑,剔开了瓶盖,瞬间一股与三年前出现在皇宫大内的神丹颇为相似的的异香弥漫开了,而他也像是想到了什么,抬眸深深看了一眼慕容鸩。
然而玄霄什么都没问,只不过动作微微地顿了一下,便面无表情地倒出一粒药丹来,而后走到李惜花身前,抬手捏住这人的下颚,把药塞了进去。
这人实在是太过安静了。
被绑在刑架上的紫衣青年就像是一只睡着了的猫咪,半闭着狭长的凤眸,乖巧地任由他施为,从喂毒到吞咽,自始至终都不见半点反抗,如果不是注意到这人死死抠着刑架的手以及手背上一道道像是要迸裂开来的青筋,他几乎都要以为这个人只是累了,想要找一个地方小憩一下。
然而
越是这般
越是,这般
玄霄放下手,包裹在层层玄色衣袍下的身体忽而不可抑止地微微颤了一下,一种近乎于荒谬的不安仿佛一颗种子,突然间在心底抽芽,随后是一丝丝的恐惧,潮水一般逐渐漫上心头,可当他下一瞬转向慕容鸩时,眼神却又变得更加冰冷。
如何?这下祭司大人可放心了?
慕容鸩闻言不置可否,只但笑不语,伸手朝来时的路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就在他身之际,眼里的算计之色一闪而逝,却仍是被玄霄敏锐地察觉到了。
那一秒,时间如同凝固,直到
滴答
随着一声水滴落入浅洼的声音,瞬息之间,四周的空气又重新恢复流动,两人皆面色如常地朝通向洞外的隧道走去,一个先前一步,一个紧随其后,彷如毫无异样。
山洞内,岩壁上渗出的泉水正顺着石钟乳一滴滴下落,水汽潮湿而阴冷的感觉附着在体表裸露出的每一寸皮肤之上。
滴答
又是一声清脆的水滴声,回荡在空旷的石室之中。
而等这两人渐渐地走远了,那在黑暗中好似沉睡的紫衣青年才慢慢睁开了双眼。很快在药物的作用下,他的神情先是一阵极度的兴奋,随后不久又变得有一些恍惚,但却比之前那副狰狞而痛苦的模样要好多了,就连原本紧绷着的神经也都似乎随之舒缓了下来。
他的眼前逐渐开始出现幻觉,突然摇头晃脑,断断续续地哼起一段不知来历的调子,可哼着哼着,却又戛然而止。直到良久过后,这人才似终于从这种浑浑噩噩又飘飘如仙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双眼空洞而麻木地盯着地面。
滴答
水声滴落,周而复始,如同一把永动的小锤子,一下又一下地沿鼓膜捶打着神经末梢。而在这一片昏暗之中,好像有人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充满自嘲的苦笑,然而等再定睛细看的时候,却又消失无痕。
后半夜时,天气突变,天边的云层越积越厚,俨然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
玄霄跟在慕容鸩的身后,如来时一般穿过长而曲折的隧道,一路上两人皆是沉默不言,直到出了山洞,这人才幽幽开口:就现在吧,传信给赤魔宫的那一位,本司说,你写。
☆、285章暗偷不成,那就明抢
而玄霄也不避讳,直接当着这人的面从怀中暗袋内摸出一盒墨色的细香,很快便唤来了一只乌鸦。
平日里,阁内传信多用的是特制的细笔和墨水,他先是以此方式在一指宽几寸长的纸条上写好暗文,交代清楚需要雾若去办的事情,随后又换了一张纸条,笔也改作用普通的黑墨,这人说一句,他便写一句。
信的内容不长,很快就写好了,玄霄把纸条递给慕容鸩看了看,然后才将其封入乌鸦脚上绑着的细竹筒内,而那鸟儿跟个孩子似的,鼓着黑豆一样的小眼睛瞅着面前这人,又在原地蹦跳着转了一圈,忽然呼啦一下张开翅膀,没多久就消失在了沉沉夜幕之中。
长夜将尽,可东方本该亮起的一角天空,此刻正乌云翻涌。
从那只飞远了的乌鸦身上收回目光,慕容鸩轻啜了一口手中的烟杆,似乎对玄霄干脆利落的态度颇为满意,但却并没有如之前所言的那样,立即交出丹弈风。只见他美目微斜,笑盈盈道:丹弈风身上的蛊术解起来不易,怕是要费些时日。
玄霄一听,不由得面色微沉,虽然瞬间便明晰了这人话里的弦外之音,却还故作不知地冷冷问道:要多久?
而慕容鸩也十分配合地沉吟了片刻,才给出了他的意图:你既然要求本司解去他身中的蛊,又正好赤魔宫的人来这儿也要几日,那不如等到时候人齐了,本司自会将他交给你。
据本座所知,凤玉楼目前人在大漠,即使快马加鞭赶过来,至少也要一个月,解个蛊应该用不了这么久。玄霄冷冷说道。
急什么?
慕容鸩侧眼瞥了瞥身旁之人,幽幽笑道:往后你我之间的交易又不止这一桩,镇府大人还怕本司赖账不成?还是说话音一顿,这人半转过身来:大人等不了?
说这话时,慕容鸩的语气平淡得好似只是随口开了一个玩笑,然而藏在这些话背后的深意却令玄霄眉心微皱。
他沉默了片刻,沉声道:随你。旋即,话锋一转:但既然本座已经展示了诚意,希望祭祀大人也勿要食言,不然末尾的话虽未言明,但余下的含义两人都心知肚明,已然不需要再点明。
慕容鸩笑了笑:那么,本司便在祭神台敬候赤魔宫与玄镇府的大驾光临了。说完,他俯身朝玄霄行了一个古怪却优雅的礼仪,而后便转身徐徐朝林中走去。
然而走了没多远,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回头:对了
明日,可别忘了来这儿送药。
那一瞬间,那双美得近乎妖异的桃花眼里闪过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却在夜色的掩护下,很快消失无痕。
天色渐明,晨光破晓,但眼前偌大的林子里连一声鸟啼都没有,四下里静得十分诡异。
目送着这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玄霄静立在山林间,目光似泠泠一捧细雪,带着仿佛无机质一般的冰冷。
既然慕容鸩已经察觉到了他的目的,想要潜入神龙教乃至苍狼内部的可能性自然也就全部归零,但即使如此,他也绝不能就此放弃。药人对大夏的威胁实在太大,他们必须得到药人的制作方法,并找出破解的对策,否则未来一旦开战,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