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的眼神闪了一下,转过头幽幽地看着他。
你知道拿着这面令牌,意味着什么吗?
听出了这人的话外之音,李惜花心下波澜骤起,他斟酌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求证道:意味着什么?
谁得到它,谁便是千重阁的主人。
玄霄重新转过身,面对着遮天蔽日的密林。
千重阁历来强者为尊,对这东西眼红的人不在少数,本座如果出了事,这些人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他们也绝对想到本座会将令牌交给你,而且令牌在琴皇手中,量他们也没那个胆子来硬抢。
这话听上去似乎十分在理,然而李惜花并不买账,他微一挑眉:既然这样,当初如果不告诉在下这令牌的用处,岂不是更加保险?
明明是因为相信他才这么做的,玄霄却不能明说,只避重就轻地回答道:这世上并没有人能真正算无遗策,如果还有其他本座没有料到的变数,这面令牌或许可在危难之时助你们一臂之力,而且
而且?李惜花不解地重复道。
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玄霄说道:像阁下这样的人,即使拿着这面令牌,也永远成不了千重阁的阁主。
李惜花问道:为什么?
因为
玄霄一顿,侧过脸来,视线转落在这人握着玉骨鎏金折扇的手上,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
因为你的双手太干净了,是握不了杀人的刀的。
话音落下的刹那,李惜花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忽而也跟着沉了下来。他收起手中的折扇,缓缓道:手握着刀,就一定要杀人吗?阁主这次不是也救了圣上,救了弘海大师,还替金姑娘与顾公子翻了案?
对于这人的问题,玄霄淡淡说道:无论是刀还是剑,都是为了杀人而创造出来的兵器,就算用它们去伸张所谓的正义,那刀剑上也必然沾满了鲜血,何人无辜,谁又正义?
没想到传闻中向来杀人不眨眼的千重阁之主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李惜花一时哑然,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玄霄垂下眼来,神情冷漠地说道:如果真要成为至诚至善的人,便会落得如拳皇一般下场,他乃大仁大义,本座虽然佩服,却是做不到的,本座的剑就是杀人的剑,从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如此。
听完这话,李惜花握着折扇的手微微用力,虽然知道千重阁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可一股怒火还是没来由地涌上心头,烧了起来。
阁主难道就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过的事有错吗?
玄霄不明白这人怎么说着说着就突然生气了,遂抬头不解地望向这人,而这话一出口,李惜花也觉出了他说得有些过头了,忙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自己的情绪。
你
李惜花欲言又止,却还是问出了口:你为什么一定要杀玉庄主?
被心上人如此诘问,从不在乎他人看法的剑圣也渐渐有了怒气,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只平静地说道:他不死,如果被人知道了便是本座失手,本座乃一阁之主,自然要为千重阁考虑。
一听这话,李惜花心头刚被压下了一点的怒气随着这话又腾地冒了起来。
他话音渐冷:司徒嫣儿的死已经让玉庄主伤心欲绝,可你却还逼他,甚至要让他与他心爱之人一同跳入铸剑炉中,成为你手中所谓杀人的剑!这剑,阁主拿着就不觉得心慌吗?
背在背后的手逐渐握紧,捏得指尖发白,玄霄闭了闭眼,不想让自己的情绪被这人看见:这笔交易本来就是玉无瑕自己提出来的,本座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要让他去以血肉之躯为本座铸剑。
李惜花冷笑:如果不是阁主不肯留他性命,他又怎么会去跳铸剑炉?
玄霄眸色微暗,说道:他早就不想活了,只不过是为了报仇,苟延残喘而已,如今本座遂了他的愿,那剑合该是本座的酬劳,为何不能要?
那是人命,活生生的人命!在你眼里人命就这么不值钱吗?李惜花深吸了一口气,明知是徒劳,却还强调道。
千重阁内每日都在死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玄霄早已经麻木了。
人如何,命又如何?他冷冷说道。
李惜花沉默了片刻,忽而讽刺地轻笑了一声:在下今日算是见识了,阁主果然冷心冷情,毫无怜悯之心。
面对一个根本讲不通道理的人,纵使琴皇也觉得憋气,而玄霄心里亦好过不到哪里去。两人一时间俱都沉默了,四下里寂静一片,连鸟雀声也消失无踪。
就这样过了良久,久到似乎连空气都已沉淀得厚重无比,玄霄向这人重新伸出手:惑也解了,琴皇是否能将东西还予本座了?
把重火令朝他一抛,李惜花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地说道:不管怎样,阁下好自为之。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而玄霄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言。
这人和他终究不同,就算他再怎么逃避,这个问题始终如同天堑一般横亘在他们之间,再这样下去,终有一日会爆发出来。
他明明是知道的,却一直假装对其视而不见,可是
真的能当作什么都看不见吗?
一阵风吹过松林,掀起阵阵松涛,留在林中的人转过身,与离开的那人背道而行,细碎的阳光从树与树的缝隙间洒入,落在他的身上,竟是说不出的落寞。
他抬起头,春光依旧明媚,可来时的好心情却忽而如同先前萦绕在心头的阴云一样,消失殆尽了。
☆、163章想你
自从遇见这人以后,他就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像他自己了,曾经的千重阁之主是绝不会患得患失的,而如今这种变化令他沉溺其中的同时,又隐隐产生了一丝不安。
不过道不同又如何?
为达目的,他可以不计一切手段。
玄色的衣摆随着转身的动作轻轻扬起,面具之下的人眼神暗如深渊,方才压下的念头又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而被动了歪念的李琴皇却对此全然不知,也幸好他不知道,否则只怕会被玄霄那些凶残的想法吓上一大跳。
叫不出名字的小鸟正站在树枝上叽叽喳喳,从树下经过的李惜花表情有些微妙,他刚刚似乎、好像、大概、也许、可能
把那位冷酷无情的玄阁主给骂了?
呃
一想起这事,李惜花就忍不住扶额,一脸纠结。
照理来说,虽然他对玉无瑕的事确实心有不满,但正如那人所言,以身殉剑乃是玉无瑕自己的意愿,更何况他也没有立场去指责玄霄如何做事。
不过奇怪的是,他说着说着连自己都不知道哪儿来的火气,突然就情绪失控了,而更令人费解的是,那位被他指责的当事人居然还认真听着,一句句反驳?依着那人之前对谁都冷傲不可一世的性子,不给他一剑也就罢了,最起码的也该冷哼一声,甩袖走人,可据理力争算是几个意思?
怎么感觉有哪儿不太对劲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李琴皇重重地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将这事暂且放放,先去取回寄在墨云轩的东西,再顺便问问他家阿玄回来了没。
虽说这几日来,他每天都要去那儿问上一问,有时甚至一日里能去三四次,但得到的回答总还是那句让他再等等。一日两日也就算了,连着三四天都没有消息,这让李惜花的心不由地悬了起来。
而就他满心担忧之时,殊不知被他记挂的那一位也换上了早已备好的行头,摇身一变,又装回了萧家的小公子。
一袭浅蓝色绣暗云纹的长衫,外罩一层白纱衣,腰间挂着那人赠他的龙纹玉佩,冷清似寒宫皎月的气质中又带着几分儒雅,与平日里一身煞气的某人可谓是大相径庭。
不过,此刻这位翩翩公子微微皱眉,显然心情不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