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谌笑得耐人寻味。
切开牛排的手因颤抖而不得不停下。雷恩好几次想把食物放进嘴里,都以失败告终:你说吧。
像是一条精心伪装过的变色龙,魏谌的十指在下巴处相交叠,托起了向右微微歪斜的脑袋。他眨动眼眸,虚情假意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曾用英腔呼唤过他的嘴唇微微张开。
他说
从用餐室往回走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走廊里没有一盏灯。雷恩用手掌探了探自己还在发烫的脸颊。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在和谁说话他从未见过如此优雅随和的男人,比上流社会的老派贵族还要讲究。
只可惜是有色族裔。
如果这个男人交过血税,雷恩或许会考虑第一个接纳他。
但这都是后话了,他今天饱餐了一顿,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了。更何况,魏谌临走前告诉他,要是直到军事训练结束,他都能保持第一的名次。作为忠诚与实力的附庸,他每天都将得到一顿丰盛的晚餐。
现在,得把激动的心情遏制下去,以确保自己有充足的精力应对第二天的训练。
穿过走道,在经过某个漆黑的拐角时,雷恩突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很轻,那种动静就像潜伏在沼泽里的鳄鱼,隐秘而快速地游来,听着好像只是耳膜的错觉。
因此他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对方的目标就是自己。
雷恩反应不及,只模糊地看到一张不属于人类的脸那或许是一张面具。还不等他尖叫,面具客早以闪至他的背后,一把扯住了他的金发。他疼得破口大骂,手肘对准袭击者的侧腹位置,狼狈地发力。
可他扑了个空。
因为下一秒,箍至头皮的左手开始发力。
骨头收紧的闷响传递到了雷恩耳中。
过猛的力道将他深深砸进地面,他感觉自己脸颊可能被木片划破了。
抢在破相的受害者惨叫或呼救前,面具客无情地跪压着他的后背,牢牢抵住最为剧烈的反抗。缠裹在散打式绷带里的右手高高举起,貌似握有什么东西。
答案很快揭晓。
雷恩感到手掌传来钻心的剧痛。
他惊恐地看了过去。
只见一支钢笔牢牢扎进他的掌心,并沿着骨头的缝隙,一点一点地划拉下来。
第7章
第二天早晨,医生又为越川检查了一遍伤势,告诉他只是软组织挫伤,面积不大,属于轻伤范围。顺道还对他的膝跳反应进行测试,确保周围的血管与神经没有损伤。
医生负责地给他配了根有腋拖的拐杖,将伤患一路送回就餐点。
刚进入食堂排队口,越川就被赶上前来关切的池野拦住。越川从他口中得知,孤儿院今早下发了条新通知。
军事训练还得延长两个月。
这不在意料之外。见到魏谌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阿越。领取今日份的早餐前,池野叫住他,你要小心点。越川转过头去,等待对方补充。我觉得雷恩盯上你了。
嗯。
对于池野的警告,越川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反应,好像一早就料到故事会如此发展。他接过餐盘,返回自己的固定席位。
经历了短短一晚,很多事都和过去不同。
霸占食堂唯一的九人座,势力日趋扩张的是鼻青脸肿的雷恩。他最忠心的红头发跟班在他身边讨论着幽灵之类的话题。雷恩只是冷下脸,偶尔应和着点点头。
他的右手掌被绷带环抱式地缠绕起来,半边脸肿得不成样子,嘴唇泛着青紫色。
没人敢问为什么,因为今天的雷恩简直一点就着,他已经接连揍翻三个献殷勤的小鬼了。
最大的变化就是,越川对面的座位变得空落落的。池野正和他的新朋友待在食堂角落,时不时关注着其他人的动向,他们在议论,也在交谈和评判。
池野人缘很好,他偶尔会离开越川身边,发展新的人脉,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这一次,他恐怕已经做出了抉择。因为那是张标准的三人位,这个数字也不会给任何人插足的机会。
越川低头看着半碗稀粥,默默拿起餐勺,准备喝第三口的时候雷恩步姿不稳地走了过来。看样子,他是为昨天的比赛讨回面子来的。
把勺子放下,蠢货。雷恩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粥碗溅起黏稠的水花。唾沫几乎要溅到越川的手背上,看来你的傻瓜朋友把你丢下了?
越川放下手里的调羹。面对他的挑衅。
知道吗?我以前一直没发现,原来有人能这么自不量力。白人男孩伏低身体,凑近这张混血脸孔,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能赢?以为自己能从我这儿偷走冠军?
没有。
没有?得了吧。一想到混在你身体里的两种劣等基因,我就知道你是个卑鄙的小偷、窃贼。
越川看了挑衅者一眼。你的嘴在流血。怎么了?他态度诚恳,却完完全全激怒了雷恩。
别跟我提什么血,我只不过是摔了一跤!雷恩往粥里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一把掀翻餐盘,我知道该怎么对付你,跛子。好好享受你最后的清静吧。
他转身离去,还不忘对沉默的受害者竖起中指。
池野担忧地望了过来。
可这位昔日友人也没有采取行动,他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无言地啃食手里的半块馒头。
毕竟,谁都不想招惹如今公认的领导者。
越川叹了口气,拿起工具架上的一块旧抹布。在擦掉汤汁的同时喷了些消毒水,将桌面反复清理过后,才端起餐盘,交还到回收口才转身离开。
他的下一站在健身房。当他忐忑又期许地推开玻璃门,往里窥探了一会儿时,他才遗憾略感遗憾地发现。
今天,魏谌不在这里。
活动课来得很准时,今天又是一场无障碍跑。考虑到雷恩和越川的身体状况,雅各布特意为他们安排了别的工作。
进入器材室后,两人直接被管理员塞了一大堆租借表格。据说,这些文件在年底还有专门的人来检查。越川简单翻阅过几张,发觉它们大多是三个多月前的遗物。
管理员看上去有些急事。
他不断关注自己的腕表,并敷衍地表示,只要保证最后结果准确,就没有什么太大问题,但务必要填满每一张表单如果今天没有完成,就等着大难临头吧。
听到这里,雷恩忍不住捏紧拳头。
相比自己怨愤的搭档,越川倒是很适应文职工作。他坐在桌前,一边对照日期,一边细致地填写起表格。
雷恩则不情愿地望向窗外。这些数字在他敏感的神经上起舞,还不如摔掉圆珠笔来得痛快。
他确实这么做了。
看来你很喜欢干这种事。雷恩把自己那份文件按在越川眼前,威胁道,现在,它们都是你的了。要是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你在偷懒,就等着被我敲碎手指吧。
越川看了看他右手上的绷带,眼神淡漠:可以吗?
雷恩被他气得高举手掌。他刚想一巴掌扇过去,却像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咬了咬牙,停在半空。
你该感谢他的,混蛋
谁?
别问这种蠢问题,我没义务回答你!雷恩表情扭曲,你刚才是在讽刺我吗?
没有。越川的视线扫过纸面,也不与对方多纠结。
那就不关你的事,给我把嘴闭上了。
嗯。
实际上,越川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他习惯性接受着不属于自己的压力。因为随之而来的,就是雷恩的缺席。
一旦拥有理想的工作环境,在无人打扰的前提下,这三个月的堆积很快就能完成。
重新核对过每一份表格数据,越川从口袋里掏出了魏谌留给自己的空白纸,以及,一支笔舌已经不出墨的钢笔。
他摊开纸张,拿起文件旁的圆珠笔,思索着要如何开头。
将事件经过撰写成文字并不困难,只不过,越川还是对魏谌的目的抱有一丝怀疑。倘若他真的想从自己口中探知全貌,又为什么要刻意用雷恩来刺激自己?他们真的有所接触吗?
越川猜测,魏谌的本意可能是想挑起对立。
这就意味着,他盯上自己了。
当越川从长久的沉寂中回过神,一张纸已经记得满满当当。他刚想把笔迹收起,亲自交到院长室。这时,器材室的门开了。
越川的第一反应是将钢笔收回口袋。
雷恩大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