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睫羽很长,头发一半挽在脑后,额间的碎发让整个人显得格外温柔。
他这是又死了么,不然怎么会遇到这样明媚的人。
你醒了。
少年眸中带着笑意,从身后取来水袋打开塞子往谢相迎唇边送了些水。
点滴凉意入口,谢相迎才清醒了过来。
我这是在何处?
在马车上呀。少年问他道,身子底下这么晃,你感觉不出来么?
又要去何处。
东陵。
东陵谢相迎抬眸去看,发现自己确实躺在马车的地面上,身下的干草铺成了简易的榻。这马车很宽敞却也简陋,像是用来运送货物的。
少年道:你晕了大半个月了,是我把你救回来的。
你救我,做什么。谢相迎怔怔问了一句。
你这人怎么不识好人心呀,我倒是不愿意救你,可若你不救你,黎昀会让我给你陪葬的!他们就喜欢让我陪葬。少年说到这儿,面上有些许委屈之意。
你是太医?谢相迎问了一句。
那人点头道:对,我是被他抢来的。
你不是东陵人。
少年点了点头:我是梁国的太医,打仗的时候被他抢过来的,还没去东陵,就跟着他的车队去北齐了。听他的人说,黎昀要去东陵接一份大礼,这大礼不会就是你吧。
是我
谢相迎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那通敌叛国之人送给黎昀的大礼。没想到,他值得黎昀从北齐绕一圈。
我叫齐凤池,你呢?少年说罢,将自己的手伸了出来。
谢相迎。
谢相迎定定看着齐凤池伸出的手,若有所思。
齐凤池似是想到什么,哎呀了一声,忙收回自己的手道:我都忘记了,你身上还带着伤呢。你知不知道你这伤可难治了,你再晚醒一天,我要还没到东陵就要给你陪葬了
这人在耳畔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谢相迎险些忘记自己受了伤,他身上的伤口被干净的细布缠的整齐,又殷红的血隐隐透出来。
同样是被抓去东陵,这人怎么如此乐观,像要去远游似的。
你,真是被黎昀抓来的?谢相迎问了一句。
当然,我在各国之间可有名气了,三年前我还是太医院的学徒呢,这会儿我可是太医令。
齐凤池像是在说什么极为得意的事,脸上带了些笑意,笑着笑着,人的神色又严肃了下来。
太医令最不好当了,满宫人拉着我陪葬,连狗都不如。
谢相迎看着面前的人,没有言语。原来是三年前出来的人物,三年前,他还是个孤魂野鬼,难怪不知道这样的人。
你也是太医吗?齐凤池看着谢相迎问了一句。
谢相迎摇了摇头,道:我是北齐的太傅。
谢尹?
你知道我。
我知道你,你也挺有名气的,可是你不是死了吗。他看着谢相迎的目光带了些悲伤。
谢相迎淡淡道:活过来了,借尸还魂吧。
原来如此。齐凤池对此事并没有太过惊讶,只道,那你这身子就不是原来那个了,怪不得看着没传闻中那么好看,不是自己的身子也不能糟践呀,那么长一道口子,我带的止血药都要用完了。
这人埋怨了几句,见谢相迎不再说话,又问他道:我是不是很吵呀?
没有。
不是吵,是很可爱。谢相迎从未遇到过像齐凤池这样只是初见,便愿意对人敞开心扉的人。
齐凤池叹了口气道:我师父也说我吵,以后就清净了,我到这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再没有人去烦他老人家了
这人叽叽咕咕说了好些话,说完之后才为谢相迎换了身上的药。
谢相迎心道这人吵吵个不停,换药的手法倒是挺好,那细布在齐凤池手里跟织女手中的丝一般听话。
两人被关在一辆马车上,大半时间都是谢相迎睡觉,齐凤池一个人发呆,偶谢相迎而醒来会跟憋坏了的齐凤池说上两句话,再吃些干粮。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最后在夜里停了下来。
齐凤池扒着车门往缝隙外看了一眼,回身问他道:你猜咱们到哪里了?
哪里?
东陵。
东陵!
这样快么,这黎昀难道是日夜兼程地赶回来的。想来是上过当,也长了教训。
齐凤池见谢相迎如此惊讶,嘿嘿一笑道:咱俩这么宝贝,他肯定得飞回来。
你不怕他?谢相迎问他。
齐凤池道:我怕他做什么,他还要留着我的命给他当治病救人的牲口呢,不然大费周折把我抢回来做什么。你也别怕,他那么紧张你肯定不会杀你的,而且过些日子,会有人来救咱们的。
谁?
齐凤池看着谢相迎的眸子弯了弯,几乎快要闪出光来:梁国太子呀,他可厉害了,咱们乖乖等着就是。到时候我让他送你回北齐,你先把眼睛闭上吧,我总觉得你醒过来又要受伤。
多谢
这人倒是十足乐观。谢相迎说罢,即刻昏死过去。
马车外的锁被打开,谢相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能走路么?钟临看着车上的一弱一残,道了一句。。
齐凤池道:当然不能,还不快快找人把这份大礼抬走!
大礼?钟临又看了一眼谢相迎,抬了抬手,有两个侍卫到马车上,将谢相迎用抬伤兵的架子抬进了行宫。
齐凤鸣跟在几人后头,寸步不离地跟着谢相迎往台阶上去。
黎昀从马车上下来,静静看着石阶上的一行人。
身后的影卫问黎昀道:主人,如此大费周折,值得么。
黎昀的眸子往行宫的高墙上落了落道:你不懂,那人不是一般人,他的谋略,他所造的东西,他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本王,他不是当今天下的人。
谢相迎是个聪明的蠢货,他的蠢来自于自身天性,那点子聪明来自另一个地方的教化。这乱世里哪个国家,都养不出这么一个人物来。
主人这是何意。那影卫的眸子垂了垂,颇为不解。
你慢慢悟吧,对了,把那哪个姓齐的和他安置在一处。这小子兔子似的,很会寻人开心。
是
那影卫说罢,即刻往行宫去。
被从黎昀从他国抢来的两人,都安置在了凤行宫。
齐凤池看了好久凤行宫外的牌匾,觉得凤行二字与自己的名字很相配。
谢相迎被养在凤行宫,除了睡觉就是喝药。齐凤池是个话很多的人,有他在耳畔总不觉得寂寞。
谢相迎看着这样一个活泼好动的人,时常会好奇这人在梁国究竟是个什么人物,他口中会来救他们的太子又是什么人物。
脑子里一时揣了不少事,让谢相迎心下没有太多感伤。
这日齐凤池一大早起来去熬药,谢相迎朦胧间听到有人进来,以为是齐凤池回来,刚抬眸发现帐在人的身影好似黎昀,便又闭上眼睛装睡。
黎昀掀开那月白色的帷幔,走到榻边,盯着谢相迎看了良久。这人仿佛格外爱睡觉,每每他过来都是睡着就是昏死着,睡着也好,睡着了反应便没有那样激烈。
黎昀坐在一边的凳子上,静静回忆着他与见谢相迎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见。
这人对自己的态度是从卓萤中箭之后开始改变的,从那之后原本还能坐在一处说过话的人,便成了这般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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