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安韶华大呼小叫,这事情着实诡异,林相那么看重子嗣的人,为什么会对嫡子下手?
这事儿说来话长,林相有个胞弟,早年间病重,来信求林相照拂即将临盆的妻子。这中间的事情隔了太久不好查,总之林相夫人假作妊娠之姿,待到弟妹生产之时,去母留子。二皇子几句话不亚于一声惊雷,这个孩子就是林致远。
这沈翎愣在当地,手维持着接过帕子的姿势一动不动。
二皇子继续说我原先就觉得怪,就算林相老奸巨猾,林致远也不至于对他的行事一无所知。如今看来,只怕林致远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自不必说,几人相视,目光中都是一样神色。
这可知道是什么毒?怎么解?沈翎一边擦着衣裳,一边追问。
二皇子跟顾锋对视了一眼,绝嗣药,无解。二皇子回答。
顾锋补充:今儿个一早皇上就传殿下入宫,说的就是这个事儿。方才皇上把赏心公主跟林致远都叫进宫里了,他们来的时候假装皇上正要请平安脉,顺便给大家都请了一遍。看黄太医的意思顾锋说着摇了摇头。
沈翎嗐了一声,把手中的帕子狠狠地摔在桌上林相当真是,不配为人!
安韶华却想到上辈子林致远越来越瘦弱的身子,和至死无嗣的遗憾,心生恨意。林相为相多年,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别人看他只道他是幼子尚公主,攀上了皇亲,才能再朝中屹立不倒。殊不知他门生遍天下,且林相此人道貌岸然,城府极深,他的门生大多不在六部,而是分散在各地,大都是品级不算高却个个手握实权。这么说来,想要铲除林相还要从长计议。可铲除林相的前提,是皇上有这个心。如何让皇上动这个心思呢?
不能就这么算了。
哼,你待怎样?二皇子嗤笑人家林相嚣张得很呐!永安京中,天子脚下,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给父皇的女婿下毒,人家才不怕呢!
顾銛来得迟,没有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安韶华附耳给他解释了一下,顾銛闻言紧抿双唇。这个事情完全超出顾銛最阴暗的想象,古代的男人把子嗣当成一辈子最重要的大事情,顾銛是知道的。在这个时代,断人子嗣,简直就是丧尽天良。而且问题的关键是在顾銛看来,就算林致远并不是他的亲子,却也是他的亲侄子啊,传承的还不是他们老林家那一条祖传的Y染色体么?林相这样做难道不是自己绝了他这一支的后?
几人商议至天擦黑,还是没有商量出一个解气又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的法子。一来林相位高权重,二皇子就算是个皇子,却也没有实权,无法干涉朝政。二来此事稍有不慎万一泄露出去,人言可畏啊,总要为林致远多想一下。
晚饭安韶华什么都没有吃。
他独自站在曲觞阁楼上,看着一轮明月,满地柔光,树影婆娑,暗香浮动。本来是良辰美景,可安韶华满心都是上辈子的仇恨,恨意堵得他心口发胀,胀的发疼。他不知道水山真人让他重生是为了什么,可他知道这一世他要做些什么。
曲觞阁的楼下是一个蜿蜒的曲水流觞,月光之下泛着点点银光,看起来精巧美丽。那是安韶华跟顾銛初成婚之时,感情正笃,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有次安韶华跟顾銛说起来曲水流觞之风雅有趣,顾銛说自己从未见过。安韶华便连夜带着人去挖了一个讨顾銛开心。
更深露重,梆子敲过三更,顾銛迷迷糊糊醒来,见自己床前有个黑影,惊悸之余想也不想就攻了上去,一招锁喉。
半刻之后。还我读书处人声起,红烛燃。
咳咳咳
顾銛有点不好意思,摸摸鼻子,你说你这是干什么,三更半夜的吓人。
安韶华死里逃生,半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咳嗽。咳咳咳。衔春憋笑憋得脸通红,抿着嘴举着一碗热茶,伺候着安韶华喝茶润润嗓子。语梁去取了一套被褥,二话不说就给安韶华在顾銛身边铺上了。
半夜这一通折腾,倒是把安韶华满心的仇恨懊恼难过失落全都打散了。等他再欲捕捉那情绪的时候,早已找不到了。
次日醒来,顾銛睡在身边,红唇微张,睫毛轻颤,恬淡闲适。安韶华低头轻轻吻上顾銛的嘴,唇舌轻启,扣关而入。顾銛熟睡中被欺负,悠悠醒转,呆呆地看着安韶华,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懵懂,不复昨晚锋利尖锐的姿态。安韶华并不动作,依旧唇舌相抵,呼吸交缠。不多时两人一起笑了,安韶华手揽住顾銛的背,狠狠地揉向自己,又过了好一会儿,安韶华才放开顾銛。
两人都正是贪欢的年纪,清晨又正是兴致高昂,情到浓时,水到渠成。正如那诗中所说: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频聚,朱唇暖更融。
人间极乐之事不过如此。
几日后,开隆帝叫了七八位大臣去乾元殿议事。等他们去的时候宋廉把他们带去了偏殿,说林相正在里面与皇上说话,请各位大人稍候片刻。
谁知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皇上动了怒,声音很大,不知道是在骂什么。等在殿外的人都听到皇上在说什么十三万两啊!真是要气死朕啊什么的。大家面面相觑,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后来有人想起,前些日子二皇子督办的幽灵兵案,大约是这个案子了?
众人心下了然,这个案子皇上动了怒,将来朝议的时候要注意了,可别逆了圣意。有个别心思深的,想到为什么开隆帝会挑这么个时候大骂林相,难道是林相要失势了吗?
正在大家交头接耳之时,林相出来了。形貌狼狈,头上巴掌大一块墨迹,皇上都没让在宫里给洗一把脸,林相就这样顶着一脑门墨穿宫过市回了相府。
没几天林相即将失势的传言就甚嚣尘上,甚至列举了近些年和前些年开隆帝对林相态度的微妙对比,听起来还真有模有样的。
又过了几日,林相居然在上朝之时打瞌睡,开隆帝当面并未说什么,还给指了御医看诊。但明眼人都看出来开隆帝不高兴了。
有不少跟林相不合的人等着看林相的笑话,林相党羽有的观望,有的为林相奔走,心思活络的早早开始找新靠山。一时间八仙过海,二皇子几次私底下骂,都说人走茶凉,眼下林相还没有失势,这帮墙头草实在是太过心急了,简直让人心凉。
随后,继后郑氏暗搓搓地宣见了几位命妇,为几个勋贵世家子嗣赐了婚,又张罗什么乞巧节花会,给好些朝中大元的妻女都下了帖子,虽未明言,大家也心照不宣继后要给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相看了。
二皇子听说之后,赶忙进了一趟宫,出来之后笑得合不拢嘴。可无论顾锋怎么问,尹勍就是不告诉他宫里见了皇上说了什么。
太后那边也没闲着,见了几个老封君,又封了两个诰命。
从前没发现,太后跟皇后的对台戏其实也精彩纷呈。
林相身体时好时坏,上了折子辞官回乡。皇上挽留。
第二日,皇上居然下旨林致远入翰林院。此旨一出,举朝哗然。有人当场表示异议,开隆帝听了,却摆摆手根本不管。怎么。高书永娶了朝霞还能继续当他的鸿胪寺卿,致远娶了朕的女儿就不能入朝为官了?你规定的?
朝中都是人精,马上有人出来言辞铿锵,据理力争,说林致远虽然年轻却师出名门、人品贵重,先太傅曾经说过林致远心怀高远言之有物。再说本朝从来没有律法规定驸马不可入朝,若是因为林致远是驸马就将他拒绝在朝堂之外,将是朝廷的一大损失。更何况他现在只是当一个翰林院编修,并不是什么实权职位,这位大人缘何不同意啊?
缘何不同意?反对的大臣们心道:翰林院编修乍一看的确不是实权职位,但素来非进士不入翰林,总不能因为林致远是皇帝的女婿,就让林致远破例年纪轻轻未经科考就先入了翰林院吧!惯例之所以是惯例,还是要遵守的嘛。否则拿什么约束后人?可话又说回来,非进士不入翰林后面还跟着一句,非翰林不入内阁。如今这内阁,可在林致远老爹手里攥着呢,林相身体欠安,皇帝就把林相的幼子放进翰林院,这其中意味可就深长了。想通这一关窍,反对派的大臣们也渐渐消声了。
开隆帝不插嘴,放着他们吵。吵完了,开隆帝还是下旨让林致远入了翰林院,次日一早当值。另赐林府,以公主府的规制,却命名为林府。
这下原本吵得沸反盈天的人也都安静了。皇上都决定好了,谁还能说什么呢?
等等,林府?
这下群臣可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公主和驸马婚后依照惯例是要开府的,但那是公主府。以公主府的形制开府,却是林府,这是什么征兆?圣意如何,昭然若揭啊!
这下原本摇摆的林党众人皆是找到了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