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账的时候,那油条摊的老板娘直夸景和跟景秋,说的是天上有地上无。景秋跟在顾銛身边,人家夸他一句他就抻一下身子,那飘飘然的表情像极了顾銛。
安韶华付了账,带着他们走过街角。回身劈头一巴掌打在景和脑门上你个饭桶!
话音没落,景秋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说打不着~打不着~
安韶华佯怒,看向顾銛你也不管管!他本来还给景秋准备了一巴掌跟一句评语,这下用不上了。
顾銛笑着我管什么?被打不跑是傻子!
四人一路有说有笑,何其快乐。
回来之后安韶华把景秋放在母亲屋里,其余的人都叫到自己屋里,原想着仔仔细细挨个儿审问一遍,可看到家里这些人,都是千里流放一路跟过来的,审问伤情分。不如干脆乍上一乍,只要东西回来,安韶华并不想把事情闹僵。
于是安韶华略思忖了一会儿,慢悠悠从牙缝里挤出一些话。大意是家里丢了东西,左不过就这么几个人,大约是拿错了。可这东西要是再不出现,他就只能报官。这无心之失,要是到了衙门,那就是刑具说了算的。
安韶华毕竟做了十来年的官,官印不在但积威尚存,吓唬几个妇孺自问还是不在话下的。前安侍郎撂下狠话,甩一甩并不存在的宽袍广袖,施施然离开。只等着明早之前,那东西完璧归赵。
午饭后,安韶华跟往常一样歇晌。
刚醒来不久,月娥拿着新做的鞋子来叫安韶华试试。顺嘴说起景和已经十九,不小了。前几年先是家贫,后来是动乱,都没给说个亲。现在太平了,应该开始相看了。还有瑾瑃和景秋同年,如今都十二了,该找个营生了。
安韶华没有马上回答。
景和的婚事,安韶华倒是觉得不用急。若是找到了那手谕,景和更能说到一门好亲。景秋开春会去州府官学,将来的造化说不准。
至于瑾瑃,这倒是需要想一想的。原本自己每次去铺子里的时候都要带着景秋的,可景秋如果改了士籍,自然是不能经商的。那就要重新培养一个人了。
于是就告诉月娥,景和跟景秋的事儿月娥不必管。瑾瑃么,下个月开始跟自己上铺子里学着管事吧。
月娥闻言死死低着头,安韶华只当又是嫡庶的事儿刺了她的心。所以想着晚上就去月娥房里,好生抚慰一下。
入秋天凉,天时也一天比一天短了。
傍晚,顾銛回来,精神不错,可脸色依然差得很。在饭桌上略坐了一会儿,筷子都没沾就回房了。安韶华亲自端了一碗粥去了顾銛房里。
果然,顾銛已经歇下了。安韶华少不得又是一阵劝慰,顾銛嘴上说事情交给安韶华他就放心了,可脸色依然不好。天色渐渐暗了,顾銛屋里没有点灯。强撑着跟安韶华说了一会儿话,顾銛开始有些犯迷糊。
景和做工的那家布庄前几日上了新货,像他这样的小徒工不论是作什么的都要跟着卸货、归置、清点、入账,每日都要很晚回来。安韶华知道,顾銛近日来每晚都要等着景和回来,再一起吃点。于是也不会强逼他喝这白粥。
安韶华想到这里,顺道拐去厨房,看留下的饭菜是不是够吃。
厨房灶上热着小半锅水,篦子上放着剩下的小半碗粥,和半碗小菜。这不够啊,安韶华暗暗想。仔细一找,果然在案板上还有切好的面,上面捂着盆。安韶华看了看,这样应该够了。
民间有句老话儿,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景和十八,正是能吃的时候。想想景和早上的吃相,安韶华轻声笑骂这个饭桶。
变故来之前总是一派安静祥和,那天也是。
变故来之时总是看似与平时没有什么区别,那天也是。
变故之后回想起来却有那么多征兆,空留余恨,追悔莫及。那天也是。
已经是深秋了,前几日刚下过一场雨,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层秋,这几天分外的冷。天将黑的时候,竟然起风了,不大会儿功夫,冷风呼啸,吹得窗户呜呜响。
平日里安韶华睡前习惯在院子里四处看一看,看四处妥当了,才回房。可今日想着拿东西的人也许会摸黑悄悄物归原主,所以安韶华从厨房出来,就直接去了月娥房里。
白日里因着孩子的前程的事,对月娥有些亏欠,安韶华是想着要安慰一下她的。
月娥心不在焉,好像有什么心事。安韶华搂着月娥躺下,钻在被窝里都觉得被窝里也是凉飕飕,屋子更是四下里漏风。外面刮大风,屋里小贼风,嗖嗖地吹得人脸冰凉。安韶华把月娥的脚放到自己腿上,月娥体寒,总是脚凉,这样的天气更是受罪。
如今家里母亲身体不好,月娥素来体寒,顾銛这几日身子也不大爽利。安韶华就说,干脆先买些炭,明天就先给各屋把火盆子烧起来吧。
安韶华等了半天,也等不到月娥说话,以为月娥已经睡了,安韶华也渐渐生了困意。刚迷迷糊糊要睡着,顾銛来敲门,说景和肚子痛,要拿些银子找大夫。
安韶华闻言,就起身穿衣裳,他从搭脚被子底下抽出自己的衣裳,月娥翻身起来按住他的手。不过是表哥前一阵子去他房里几天,今日不去了便来邀宠。
听这话音,想来是这几日跟顾銛走得近了,冷落了月娥,怕是月娥又吃醋了。况且今早带着顾銛跟景和景秋去吃了早点,瑾瑃哥儿几个还从来不曾有过这种待遇。看着月娥又有些愧意。
孩子病了,总是要去看的。安韶华说着披衣起身。
月娥顾不上穿衣裳,三两步冲过来,拉着安韶华的手急急地说:这天气乍冷乍热的,便是着凉了也是有的。真要是病了就应该去找郎中,找你做什么?
月娥的手凉得不成样子,却出了好些汗,还微微颤抖。安韶华心疼得没着没落的,抓住月娥的手爱怜地贴在自己脸侧。月娥一脸娇羞,小手顺着里衣就钻了进去。
安韶华顿时没了跟顾銛周旋的心思。反正家里的银子从不避着避着顾銛,安韶华隔着门大声说,若是疼得厉害就去找郎中。若是不打紧,就多喝点热水,笼上个汤婆子,等天亮就好了。
急切地轰走了顾銛,这夜自然是美的。
第5章变故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安韶华就去敲顾銛的门,哪知道顾銛不在。当时他心里猛地一沉,说不出的慌乱。
等开了院门,才看到顾銛抱着景和晕倒在门口。顾銛烧的滚烫,景和却早已经冰凉了。
众人正手忙脚乱,把人抬进来,打发瑾瑃去请来县里最好的医者秦大夫,又让景秋去棺材铺买了口棺材。
等秦大夫来了,才知道顾銛抱着景和半夜去就去找了他。但那时景和已经毒入五脏,药石罔效了。这小的没了,大的还得活,这一看诊不打紧,顾銛肚子里还有一个,月份尚浅,可头天晚上顾銛抱着孩子又是翻墙又是找大夫,后来
这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现在看来大人也不好说。
只听一声脆响。竟是安老夫人打了月娥一记耳光。月娥二话不说,马上就跪下了,哭得凄凄惨惨,竟比守在顾銛床前的景秋哭得还大声。
兔儿在一边帮腔:老夫人,顾公子是因为疲累伤心才小产的,这景和大少爷是吃了毒蘑菇去的,这都跟我们奶奶无关啊!老夫人应该记得,昨晚咱们可是一起吃的!那饭菜都没问题啊!
安老夫人的身子本来在流放的时候就伤了根本,这几年也是靠汤药撑着,如今乍闻噩耗,怒急攻心,指着月娥的头顶你,你,你个话没说完,就晕厥过去了。
众人又是一顿忙乱,秦大夫为安老夫人开方子,宁玉去买了药,萱娘这边熬药,再各自伺候着安老夫人跟顾銛喝药。
唯有安韶华一脸木然,旁人在他身边跑来跑去,他却只是一言不发地抱起景和。想起头一天早上自己劈头那一巴掌,他轻轻托起景和的脑袋,细细扒拉着头发,别是留下什么伤。没有伤,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