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谢持风半信半疑,觉得此事或许有隐情。即使极其厌恶裴渡,在那个关头,他还是先帮秦桑栀,把人带走了。
但在刚才,谢持风正打算敲门时,指骨还没叩到门板,他就听见了秦桑栀的说话声。
原来,这当中并无误会。
秦跃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谢持风的唇抿成了一道冰冷克制的线条。
这个姓裴的人,在秦桑栀身边待了四年。秦桑栀与他无冤无仇,连她养父做了什么都不清楚。而且,她对裴渡有多好,就连作为第三人的自己,也有目共睹。但是,共处了那么长时间,她也依然没有把裴渡的心捂热,依然死在了裴渡手中。
十年前,他没能阻止这一切,没有挽救秦桑栀的性命。
好在,现在也还不晚。
这样一只阴沟里的臭虫,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和祸害,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她身边。
秦桑栀什么也不用知道,他会替她解决了这个麻烦。
看到了谢持风赤裸裸的杀意,裴渡捏紧了拳头,压低嗓音,怒道:你以为你在这里杀了我,不会被她发现吗?
我既然打算杀你,就有把握可以处理好后事。谢持风不为所动,态度冰冰冷冷的:你知道,每天在溯回莲境里失踪的人有多少吗?况且,如今想杀你的人,又何止我一个?
裴渡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不想再继续和他废话了,谢持风手腕一动,剑风袭来。突然间,裴渡低喝道:慢着!你杀了我,秦桑栀身体也会受影响!
谢持风动作一顿,剑尖收住,道:什么意思?说清楚!
裴渡咬了咬牙:难道你不奇怪,为什么十年过去了,她的相貌反而变得更年轻了吗?
谢持风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暗光。
他确实是疑惑的。但是,秦桑栀似乎不是很想提以前的事,他也不好逼问她。
难道这也和裴渡有关?
那是因为她如今用着的身体是我做的。裴渡粗声粗气道:如今,每隔一日,她还需要用我的血来护养身体。我确实是烂命一条,但难道你想让秦桑栀也一起出事?
一边说,裴渡一边摸上衣带。
谢持风知道他素来诡计多端,目光一凛,袖下的左手,无声地凝起了一股灵力,戒备着。
好在,裴渡忌惮着月落剑,倒是没有作怪,解松了外衣,就扯下了一侧衣服,露出了手肘弯折处上一点的位置。这个地方,平日动作再大也很难会被人看到,如今,赫然出现了几道笔直的刀痕,周围的肌肤上还有些淤青的指印,似乎曾有一只手大力地挤压过这里,让血出得更快。
这段日子,桑洱喝的药里,便是加了这些东西。之前用的是伶舟的魔血,因伶舟有魔物血统,力量强大,放一点点就足矣。逃离行止山后,裴渡就自己上了。因为秦桑栀如今的身体,是从他的血肉里分离出来的,换成他,也是行得通的。
不过,因为人魔的血统天堑,他须得放出更多的血,付出更多代价,才能够上之前的水准。
魔修的各种歪门邪道、复活之术,谢持风早已有所耳闻,但他并未轻信裴渡:你要如何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如何证明这些伤口和秦桑栀有关?
我
就在这时,屏风后传来了推门声,却没推开。
谢持风进来时是锁了门的。
门上窗纸浮现出了桑洱的身子轮廓,她似乎有点奇怪:门怎么锁了?
屋中对峙着的两人,身子同样有点僵硬。
裴渡眯眼,衡量了一下月落的出剑速度。他不知道,如果他开口叫一声桑桑,会不会一个字还没出来,就被月落剑切断脖子。
他也不想试。这赌的可是他的命。
而且,他现在这个模样,也需要休养。谢持风是一个能护着桑洱的人,留在这里,他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为今之计,就是先坐实自己刚才说的话。
裴渡阴森森地剜了谢持风一眼,忽然开了口,答了桑洱:桑桑,我在换衣服。
哦,那你换吧。
桑洱转身就走,裴渡一下子拔高了声音:对了!桑桑,这段时间,你身子不舒服,我不是每隔一天就会给你熬药调理么?之前囤积的仙丹药材都没了。这个地方应该有丹药房的吧?
桑洱似乎怔了怔,但并没有起疑:我等一下问问吧。
门外静下来后,裴渡的眼珠子才慢慢一动,转向谢持风,道: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可以把剑拿开了吧。
谢持风蹙起了眉。
他本想进来确认完此事,就速战速决,解决了裴渡。没想过情况会这么复杂和棘手秦桑栀如今,还需要裴渡活着,舍血帮她。
纵然再不甘心,再想除掉这个祸患,他也必须悬崖勒马,为秦桑栀的安危让道,不然就是把报恩这件事本末倒置了。
谢持风的眉梢一动,终于缓缓转腕,收回了手,月落剑也入了鞘。
脖颈前的威胁终于撤走,裴渡藏起了眼底那抹森森的不忿之意,微微一笑:这就对了,我们就先各退一步吧。一切都等她的身体好起来了,再解决别的事也不迟。
各退一步?可我信不过你。
谢持风一说完,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身上前,一振衣袖。
裴渡瞪眼,就势一滚,就感觉自己的金丹位置被一团灵力灌入,传来了蚂蚁啃噬般的麻意,渐渐地变成了一潭死水,他勃然大怒:你!
谢持风知道,裴渡此人极为诡计多端。是那种只要没彻底弄死他,他就一定会寻到机会,卷土重来、百倍奉还的人。
还有,虽然裴渡现在表现出一副对秦桑栀情深款款的模样,但谁又能保证他会不会突然变脸。
暂不能杀,又不能放,更不能信任他、养虎为患,那就只能先将他拔了牙暂时封闭灵窍。
封闭灵窍的方法之一,是以一股比对方强悍许多的灵力压制对方的金丹。眼下。裴渡正好被秦跃的法器吸走了很多力量,正是弱势之时,要封闭他的灵窍倒不难。当然,这是有时效性的,过了七天,就要再拍一掌,继续加强。
做完这一切后,谢持风才离开了房间,来到了客厅。
厉家的仙府的结构特别,房间内部亦然。厅与房是连在一起的,桑洱听见脚步声,回头,微微松了口气,站了起来:持风,你终于出现了,我刚才还在找你呢。
方才,桑洱洗漱完,出来时发现有人敲门,以为是来搜查的,紧张兮兮地到处找谢持风。却发现他不在,便以为他出去了。
好在,那阵敲门声持续了一会儿就消失了。桑洱听不见声音,趴到门缝下,看见外头没人,才悄悄开了门,发现原来那是来送午膳的厉家弟子敲门。人都已经走了,午膳留在了外面。桑洱就赶紧端进来了。
归休城民风粗犷,连食物也和走精致婉约风的南方相差甚远,宴客以大鱼大肉为主,分量很大,三个人吃,完全绰绰有余。但裴渡还在休息,就等会儿再给他送饭吧。
谢持风坐下来,吃了几筷,忽然开了口:我把裴渡的灵窍暂时封闭了。
桑洱的动作一顿:嗯?
秦小姐,当年我们在渡口见面时,我想告诉你却又来不及说的那件事,其实也与裴渡有关。谢持风组织了一下语言,平铺直述道:十二三岁时的我,并不是对你不告而别,是裴渡从中作梗,把我偷偷赶走了,交给了一个艄公。不仅如此,他还剪烂了你送给我的小老虎,并对我说,是你吩咐他把我送走的。后面我险些死在了那艘船上。
谢持风说的这些,桑洱早就知道了,甚至,她还亲身进入过梦魇里,感受过这段记忆的绝望。每逢回想起那狭窄的船舱里,被醉醺醺的艄公扇耳光、脱衣服的小谢持风,她心里就堵得慌。
发现桑洱的表情有点心疼,谢持风声音一停,没有继续描述当年的细节。他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让秦桑栀怜惜他,只是为了提醒她,裴渡是个惯会撒谎又极度危险的人。
谢持风认真地沉声说:此人心胸狭隘,报复心强,非常危险。与他相处,一定要多加小心。
桑洱缓缓颔首,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了,持风,当年你受苦了。我明白你的顾虑。现在裴渡的灵窍被封了,也用不了武器,外面又都是厉家弟子,你可以放心。
谢持风对裴渡反感和戒备,是很正常的。她不能干涉。
将心比心,谢持风算是很克制了,只是封了裴渡的灵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