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抵达门下时,已是深夜时分,夜风清凉。城门附近已经没什么人了,有点萧索。
反正也无人,裴渡随手摘下了斗笠,正要回头,与桑洱说几句话。忽地,空气里传来了一阵不祥的尖锐嗡鸣。
桑洱还没有反应过来,裴渡已是脸色剧变,蓦然勒紧了马匹,同时抽剑一挡。
锵咚!
马车的前柱一震,木碎四溅,直插入了一支箭矢,尾羽还在颤抖。
若方才裴渡来不及闪避,这支箭矢,早已穿过了他肩膀的血肉,将他狠狠地钉到柱子上了。
裴渡一怒,恶声道:我操,什么玩意儿!
桑洱掀起车帘,想爬出来,裴渡却不让她出来,将她挡到自己后方。
桑洱只能从他肩膀上方探视外界。才发现,茫茫夜色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行人,将他们团团围在了一起。
这些人均身穿便服。但不难看出,他们用的防御招式,是同一个家族教出来的。
人群缓缓分道,一个许久不见的高大身影,满脸阴鸷地走了出来。
幽暗的月光,拂亮了对方那张瘦削得已经有些脱了形的面孔。
桑洱的瞳孔遽然扩大。
这个人居然是
秦跃。
第142章
虽然这么说显得不太厚道,但是,看到这位仁兄还活着,桑洱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他怎么没死?
裴渡居然没有杀他?
不是桑洱诅咒秦跃,只是,按照裴渡那言出必诺的性格,只要他说了要杀谁全家,就一定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连一只蚂蚁,都不会放过。
这段日子,裴渡在她面前表现得极为温顺无害,仿佛一只拔了牙的老虎。但不代表他对别人也变成了这样。
十六岁的裴渡,就已经有能耐弄死董邵离和对方的心腹了。二十岁的裴渡,收拾起秦跃来,应该也是绰绰有余的。
为什么?
为什么他放弃了复仇?
秋风萧索,一轮浑浊的血月,浮现在翘飞的城墙一角后。枯叶被卷起,拍打在苍白的纸灯笼上。
茫茫夜色里,秦家的门生训练有素地散在四面八方,布出了绞杀的九连环锁阵,人人的仙剑都出鞘半寸,却无人敢轻举妄动。
周遭紧凝的空气里,呈现出了暴风雨前夕,那一触即溃的宁静。
砰砰、砰砰!
擂鼓般密集的节奏,在桑洱的胸腔深处战栗、鼓动。
秦跃的消息,应该不至于那么灵通,知道她复活了。今夜现身,恐怕是为了找裴渡寻仇。
但如果裴渡不敌这些人,她的存在,也肯定瞒不住了。
虽然之前是担心被裴渡关小黑屋,可二者一比起来,她更不愿意落到秦跃的手里啊!
桑洱的双目迅速地一逡巡,试图从记忆里寻找法阵的突破口。然而仔细一辨认,她就忍不住想骂人了秦家的这个绞杀阵居然改良过,阵眼位置变了,她已经找不到突破位置了!
身子太过前倾,桑洱一下就按到了裴渡的手腕。就感觉到他的手,如今竟变得比冰块更冷。
幽暗月色下,看到那张与自己无比肖似,熟悉而又可憎的面孔,在相隔十多米的地方出现,就有一股寒意,沿着裴渡那僵硬的脊柱,一节节地上爬。轻轻一动,就会发出咯吱声。
他数不清自己面对过多少被仇敌包围的陷阱,但是,从来没有一次,让他这么胆怯不是因为眼前拦路的人,而是因为此刻被他护在身后的少女。
秦跃和她,有十几年的深厚感情,还曾是一对倾心相爱的情人。
不像他裴渡,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对如今的她来说,只是一个普通门客。
孰轻孰重,不必多说。
更何况,他还对她做过那么多残忍又过分的事杀了董邵离;像被农夫温暖的毒蛇,一边享受她的好,一边对她下绝情蛊,害她七窍流血而亡
如今碰到秦跃,也许她很快就会想起来了吧。
裴渡的牙关咬得发疼,竟提不起一丝勇气回头去看她的表情。但没想到,他没等来喝骂,反倒是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她按住了。
裴渡蓦地一滞。
眼下的情形,本就容不得二人思前想后。高空中,传来了咻咻两声,双箭齐发,从高空飞驰而来,杀气凌厉。裴渡脸色剧变,抱住桑洱,往马车深处一滚,反手挥出符篆。然而,因为刚才一刹那的凝滞,他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只挡住了一支箭矢,另一支射穿了竹帘,堪堪擦过了他的左臂,划破了衣袖,留下了一道血痕。
桑洱被护着,毫发无损,一低头,她就看到裴渡的手臂染了红,急切道:你受伤了!
裴渡愣了一刹。她这反应
难道说,她并没有因为秦跃的出现而想起以前的事?
仿佛一个被逼至绝境、要引颈受戮的人看到了扭转乾坤的希冀,裴渡捂着手臂,浑身的劲儿,仿佛又涌了回来,翻身而起。
此时,外面传来了秦跃冰冷刺骨的声音:裴渡,你还想在里面当缩头乌龟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一辆破马车,还能挡住几下攻击?
这回,是灵力化成的流箭冲向马车,裴渡就势迎战,翻身跃出,同时,在马车外面被布了一层结界。
一看到裴渡这个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人,秦跃就冷笑了一声。
他自然也看到了马车里还有一个女人,但目前,他只想集齐全部力量,先杀了裴渡。
在秦跃的一声令之下,锵锵的尽数划声,秦家门生同时抽剑,一涌而上,刀光剑影,全都朝着裴渡而去。
桑洱脸色一白,趴在结界上,本还担心裴渡寡不敌众,会血溅当场。但很快,她就发现是自己多虑了。
裴渡收起了他平日的剑,换上了韩非衣留给他的那柄折扇,眼珠幽绿,身法鬼魅,锋利的扇子成了武器,裹挟灵力,刁钻地袭击旁人,所至之处,血沫飞溅。秦家的门生分明都是身手不凡的修士,可在裴渡面前却仿佛每一招都慢了半拍!
当然,裴渡身上也多了不少伤口。但这些皮肉伤,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动作,血腥气还反而刺激了他的狂性。
然而,随着秦跃加入战局,天平就倏然朝着不利裴渡的方向倾斜对秦家那些异姓的门生,裴渡半点都不手软,招招入肉。然而,在与秦跃交战时,他却仿佛在顾忌什么,有好几次,分明有机会下杀手,可他还是避开了秦跃的要害,脸色极其难看地和他周旋了起来。
秦跃的眼光何其毒辣,一下子就发现了裴渡一直收着对他的攻击,像是在给他放水。秦跃一怒,但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肆无忌惮地逼了上去。同时让其他门生配合。
倏地,两簇力量相撞,裴渡咳出了一口闷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稳住了身体。
秦跃也往后退了数米,被几个门生扶住,他的脸色闪过了几分阴冷之色,忽然一振袖子,从里头甩出了一道银白电光似的长索!
那长索仿佛有灵性一样,飞速冲向了裴渡。裴渡反手去斩,却发现这玩意儿是一道光,压根斩不断,仙气凌人,力量强大,显然不是普通法宝。
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住了裴渡的脖子。仿佛浑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了一半,裴渡闷哼一声,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长索的另一端,就连在了秦跃的腕上。
秦跃推开了扶着自己的门生,喘着气,抹去了嘴角的血迹,看着终于变得毫无反击之力的裴渡,大仇得报的辛酸和狂喜,让他的面容出现了几分扭曲。
半个月前,秦家收到了厉家新家主的邀请,前来归休城。
在秦桑栀死后,对这些所谓的盛宴,秦跃早已意兴阑珊,漫漫余生,唯一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事,就是找出裴渡,活剐了他。